大林湾的女人 第20章
作者:鱼鳅串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太阳不知疲惫地炙烤着大地,早出晚归,比靠工分挣粮吃饭的人还卖力积极。树上的蝉也拼了命的叫着,村东叫的是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村西应的是知了,知了,知了。

  “背湿倒灶,那个曾八字砍脑壳的咋个看了个这么热的日子来办婚事。”林母使劲地摇着手里的蒲扇,越摇越使劲,越使劲越热,干脆将扇子一丢,“老大喃,后天就是婚期了,让他找两张红纸,村上相近的亲房还是得下个书纸吧。”

  “子聪通知去大队开展什么抗旱工作学习了。”周玉兰回答。

  “学习个屁,一天这会那会的,学了地就不干了,学了天就落雨。老二,你写,这家里除了子聪,也就你跟化沾点边,子玉那都是绣花枕头,表面功夫,别看我没上过一天学堂,哪个肚里有墨水,我还是识得出。”

  林子云问过都要请哪些人,便找来毛笔,红纸,墨水,规规矩矩地写了。

  大肆操办那只能是林母的梦想,家底不允许,亲房嘛也就几家,顶了天几桌人。林非木这辈的上几代还是出过能人的,轮着这一辈了,金木水火土五兄弟,家境最差的应该就算林非木了,权因林非木的父亲是哑巴,一个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人,能够讨着老婆已实属不易,挣下的家产,那自然是不能与旁人相比。林非木是哑巴唯一的儿子,上边只有两个姐姐,现均已去世,林非木生性懦弱,在那个年代没少吃别人的亏,娶了个老婆生病死了,后来凑出一笔钱讨了临乡山上的古云香。这古云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生得结实黝黑,嗓门也大,她不情不愿地过了门闹了一阵别扭后也认命了,以后谁再明里暗里欺负林非木,她可以上谁家骂上一天一夜不带重样的,她只认一个理那便是,我古云香可以骑在林非木头上拉屎,别人冲他放个屁,也妨碍了她呼吸。林非木本不把那些吃亏的事当回事,不过有人替他出头闹,也随她闹去,闹过了再遇着那人,林非木依然没事人一样笑兮兮的。

  林非金家底最是丰厚,属于地主富农那一档的,讨了个方家桥地主的女儿,却几年未曾生育,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法子,说抱养一个孩子回来可以压长,结果他便托人领养回来一个男孩,第三年,果真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林子燚,后又生了一个女儿。

  林非水是铁路上的一名工人,提前退了休,让儿子顶班,全家在外,只偶尔回来一趟,房屋由其兄弟林非火居住。因此这婚事不通知他也罢。

  林非火是五兄弟中生得最为矮小的,头脑却最灵活,最会钻营,现在乡上学校里谋了个差事,兄弟俩都吃的是国家饭,端的是铁饭碗。

  林非土长得最为标致,然而却不走正道跟着一群棒老二干些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提早把好吃的吃了,好穿的穿了,享了不该享受的福,最后被打死在外,未曾留下一个后人。

  统共就这几家亲房人,再加上请孔大妈一家来帮忙,玉珍家是不能不请的,林子云即刻便写好交给了林母。

  说来也不知是讽刺还是成全,抗旱学习结束的第二天,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这一下就是一天一夜不曾停歇。这曾八字也真是不会算,那么多宜嫁娶的日子,偏偏挑了个六月十二,前面烤得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现在又下得人如鱼儿水中游走,不用说,林母自然又把他一顿好骂。

  再怎么骂这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就如人憋久了尿一般,一放出来那自然是又急又猛又长。天也一样,大旱了这么久,这阵就下个无法无天不管不顾的痛快。

  天是痛快了,人却遭了殃。婚期已至,林家却没法派人迎亲过礼。

  林母站在堂屋门口,望着院坝如水田一般,眉头皱成一条条线,“这可如何是好啊,是不是上次我求子只拜了送子观音,没敬管天气的啊,管天气的是哪个菩萨,我也不晓得啊。”林母看了屋子里的几个人,都默不作声。

  “雷公,电母,风婆子……”林子华的话引得满堂大笑。

  “我看你才是个疯婆子。”林母笑骂着林子华。

  “我看这婚礼是办不成了。”林非木不能上山采药,坐在家里实在是不自在,只得抓把花生来,一半自己吃着,一半给了孙女。林非木牙齿不好,磨牙掉得差不多了,只得用几颗门牙砸着那花生米,上上下下。这模样让孙女看得出神,突然嘣出一句,“爷爷吃花生的样子,像个耗子。”大媳妇周玉兰瞪了女儿一眼,满屋子的人又再次笑开了,林非木自己也一边笑着一边继续上上下下地砸着。

  “办不成是不是也得出个人上门去一趟才算不失礼数啊,日子再择吧,这倒霉的天也是没法。”

  “方家桥我去。”林子华积极而踊跃地自告奋勇报名。

  “是是是,你去,你巴不得你去。我跟你讲,早点回来,下刀都给我早点回来,方家那老母一副不得了的样子,你也给我硬气点。”

  “好好好,我听幺娘的,她那个妈我甩都不甩她。”

  林母横了林子华一眼,也甩都不想甩他,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这个三花脸,在方家那还不得拍马溜须极尽所能,岂有不甩的事。

  “老大,你与老二去一趟张家吧。”两人答应着,林母真是想得仔细,自从上次去了张家,他略微观察出张家老头子的心思,如果只是老二一个人去,老二闷罐子一样的性子只怕显得林家不重视,老大好歹是家中长子,又在生产队上当了两年书,会说能喝,再适合不过了。

  林母正为自己的考虑周全而满意着,院门处走进来一个撑伞的人,不等人招呼直接将伞往门槛外一放,进了堂屋,来人正是生产队长林非正。

  “大爷,这么大雨上门,是有事?”

  “子聪啊,上面来通知了,让抽调些人手去县里抗洪抢险。听说整个县城都被淹了,那河坝街就不消说了,人坐在三楼啊,抻个脚出来都可以直接洗脚了,你说这水是有好凶。”

  “队长,你的意思是让我家老大去县城抗洪?听你这样说起,淹都淹完了,去干啥,不要命啦。”

  “老嫂子,这是上级命令,能抢的总要些人手抢出来嘛,粮食都是空运,也总要些人手去分不是。”

  “我儿又不是军人,又不是民兵,咋让他去干这些危险的事。”

  “我去,我这年纪我这身板也不行啊,虽然说我们乡没有大河,受不了大灾,还是得留一些干部在乡上才行。”

  “好久走?”林子聪问队长。

  “明天一早,会有车在公社等。”

  “那好,我明天去。”

  当晚周玉兰收拾了一个包裹,林子聪一早就搭着专车去县里抢险了。林子华只要去方家桥,赴汤蹈火都是在所不辞的。

  “老二,要不要幺娘陪你去张家?”林母担心地问。

  “不用,我自己去。”

  林子云挽起裤脚,背上一个小背篓,提上鞋子,撑起伞,走了。望着老二的背影,林母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慨,她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又觉得自己有些可恨,但她不得不可恨下去,这个家,没有她这个可恨的娘,那个老头是否能撑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