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云回家后将张家老头翻看的日子给家里说了，这回林母不相信街上算命的曾八字了，请林非金又合了一下。林非金肯定张家老头子翻的日子是个好日子，宜嫁娶，便真就定下了这天。

　　虽然减了产，八月初好歹还是把水稻收割完了，大林湾那一片平坝眼下田里的土也翻完，正晒着，等待小春的播种。

　　要说这一年的八月十四，还真是个好日子，林家一下子讨了两门媳妇，却只花了一场酒席的钱。刚过八月十五，闹了许久的土地下户也终于实施了。

　　这天天气也极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空蓝得耀眼。林家的堂屋门框上贴着大哥亲自写就的喜联，横幅：喜结良缘，左书：盛世良缘今朝合，右书：百年佳偶吉日成。左右两扇门上与堂屋的正中间神龛下，均贴上了大嫂剪成的大红喜字。

　　如此好的天，林母一起床便给林非木敲了警钟：今天是咱家儿子娶媳妇的日子，你不要老糊涂了，敢不声不响地就上山，回来有你好看的，你那些臭草草，给我窝到屋里不准搬出一根来。林非木嘿嘿一笑，不慌不忙地说，晓得，晓得。林母又瞪了一眼他，换身衣裳，林非木又嘿嘿一笑，结婚的又不是我。林母白了他一眼，懒球得张视你，转身便走开了。

　　陆续地林非金一家人，林非火一家人，刘家坝子玉珍一家，孔大妈一家，还有林母山上娘家的哥嫂代表，都一一来了。林母和子聪子娟笑着招呼众人，林非木也笑着，挨着孙女林佳晨坐着，小佳晨坐得高脚沾不了地，两只小腿不停地晃荡着，老爷子看一眼她，又望一眼满院的宾客，笑着，也不招呼，是站是坐随便他们的意思。厨房里，孔大妈，子娟男人，玉兰都在忙活着，掌勺的是林子方。

　　一阵鞭炮与唢呐声响起，一屋子的客人紧跟着跑出去看热闹。村子里的人们早已抢先一步凑了出来，指指点点。先来的是距离较远的张家，林子云在前，张海青与李大妈在后。张海青穿着一件暗红的格子衣服，深蓝色裤子，黑色的布鞋，那布鞋做得精致，鞋脸处绣了一朵大红花，鞋口也滚了红色的细边，这是海燕专门为大姐出嫁赶出来的。张海青将原本搭在胸前的辫子甩在脑后，努力地装出一本正经的严肃，其实内心她是无比欢喜的，按照老规矩姑娘出嫁时是要哭嫁的，她可没有，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哭得出来，就是嚎个两句，也挤不出眼泪啊，还不如不嚎。距林家院门大约有二十米远，李大妈便拉着张海青站住了，抖开一张宽大的红布盖住她的头，又把一条红布搭在林子云的肩膀上，斜着拴了。林非金那抱养的大儿子林子方从院子里奔出来，一手拿把菜刀，一手捏着一只大红公鸡，只见他走近张海青，放刀在地上，一咬牙用力拨掉那只鸡喉上的一撮毛，顾不得鸡的挣扎与叫唤，刀子一抹，那鲜血瞬间便喷了出来，他又将刀一甩，一手提着鸡脚，一手捏着鸡脖子，脚下飞快地围着张海青转了三圈，迈开大步，带着一股新鲜的血腥气息一溜烟地跑进了院子。那红艳艳的鲜血洒了一路，煞是醒目。

　　林子云披着红绸，似笑非笑地走在前面，张海青顶着盖头，一双大脚跟着那路鲜艳进了堂屋。

　　林家老二的婚房征用了林子玉的闺房，处于堂屋的左边，与老三林子华的房间正对着。张海青进了堂屋便由李大妈指引着拐进了左边的房间，她的两个妹妹也随后跟了进来，外面的宾客只好奇地把张家带来的嫁妆一一打量：两口红漆箱子，两床缝好了的被子，白色的里子，大红牡丹的被面，上面龙凤呈祥；两个搪瓷面盆，红边，中间一个大红喜字；与之配对的四个搪瓷口杯；两个大红温水瓶；两对枕巾两对帕子；给林子云的两套衣服，两双布鞋。

　　众人刚打量完，外面又传来噼哩叭啦一阵鞭炮响。听到声响，张海青忙掀了盖头，站起身来，也想往外走，让海燕一把按住，“你激动个啥，老实坐着吧。”说完便拉起海鸥朝门外走去，随着众亲友一起出了院门迎接方家新娘子。

　　林子华一脸灿烂地候在那个鲜艳的圈旁，方红梅穿着玫红的毛线开衫，头发用一只暗红的发夹别了，越发地明艳夺目。林子方又提着一只鸡出来，把刚才的那番又慌忙地演了一场，冲了回去。林子华引领着红盖头的方红梅沿着还未变得暗淡又重添鲜艳的路径进了门，林子华微微昂着头，笑着给长辈们打过招呼，给平辈们点过头，走得春风满面，配着那半身的红绸，像一只高傲炫目的公鸡，直走进堂屋右边的屋子。

　　方家送亲的人们随后便把嫁妆一一搬进院子。除了张家那些必备的东西而外，方家还格外多了三样东西，一是给男方的鞋子是一双锃亮的皮鞋，二是一台凤凰牌的缝纫机，三是一辆永久牌的加重自行车。那缝纫机是两个送亲的亲友抬着来的，自行车是方红梅最小的哥哥推着来的。也许是不会骑，也许是不舍得骑，再也许是不稀罕骑，这些都是方家老母亲给这个油嘴滑舌的妹夫特意买的，他才不沾这个背名无实的光，一路上推着，直推得车龙头的喜字也让风刮了去，只留下一抹糨糊的印迹。

　　这三样东西在81年，那可都是稀罕物，一进了院子，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打量完了都向林母道喜，一个才说完，林母那歪着的嘴还来不及收正，一个又说，那嘴又歪了去。

　　“大姐，你可知道方家的嫁妆都有些啥？”海燕问坐在床头的海青。

　　“我又没出门，我哪能看到，一般也就是一些铺盖罩被日常用具，她还能牵一头猪来。”

　　“可比猪稀罕。”

　　“都有啥？”

　　“该有的都有，还多出三样，一双男皮鞋，一辆缝纫机，还有一架自行车哩。”

　　张海青嘴巴一撇，“我还以为有好稀奇，不得了。”海燕听出这话里的酸味，便不再提嫁妆的事。

　　“方家那新娘子多漂亮的。”海鸥又拾起了二姐的话。

　　“有好漂亮”

　　“长着一颗美人痣，打扮得也好看。”

　　“天仙哇！”海鸥也听出了大姐话里不一般的味道，闭了嘴。

　　李大妈笑着进来，说时间差不多了让出去拜堂。张海青出了房间门，一抬头便望见同样从对面房间走出来的方红梅，果然是一个标致人物，不过这漂亮的面容，好像在哪里见过，张海青回想了一下，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对新人并排着站在堂屋的中间，林非木与林母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老头子保持着他一惯的笑意，林母满脸荡漾着欣欣然的满足来。林非金作婚礼的主持，在他的口号下，两对新人拜了天地又拜了父母。

　　张海青与方红梅接过一边递上来的茶，分别奉给了二老，林非木笑兮兮地喝了一口，才离了嘴边舍不得似的又喝了两口，林母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递过杯子。众人望着林非木直笑，林母便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是背时倒灶的，没喝过茶么，今天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一个给了张海青，一个给了方红梅。

　　“幺娘，咋莫得我的喃”林子华话一出口，众人将目光又转到了他的身上。

　　林母打了一下老三伸过来的手心，“莫得你的，不要在这瞎搅。”

　　“偏心。”

　　林非金不理会众人的轰笑，大声吼道：“夫妻对拜。”林子华一下子老实下来行礼。整个过程，林子云都是规规矩矩的，张海青是揣着欢喜的，林子华是欣喜若狂得意洋洋的，方红梅是按布就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