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林家两个媳妇的肚子也一天大似一天，像不断被注入了气体的气球一样在林母的眼前晃过去，晃过来。

　　院子里的核桃树这一年的果子结得特别多，三四个，四五个，这一把那一串。林母站在树下，脖子望酸了，也没数得过来。

　　“这果子结得比哪一年都好。”林母指着那一树的绿果果对林子玉说道：“等孙子出生，就可以吃了。”

　　“幺娘乱说，核桃要9月份才熟。”

　　“小人还要吃一年的奶哩，大人吃了核桃再奶娃儿，不等于小人吃进去了。”

　　“哎好吧好吧，让你孙儿吃吧，我是不要想吃到这核桃了。”林子玉将辫子往背后一甩，走了。她其实是不喜欢这辫子的，她觉得编辫子那是她大嫂那年纪的女人才符合的事，年轻姑娘都是将头发敞开来，但是她那一束卷发被母亲骂了几回卷尾巴毛后，她就只好编起来了。

　　方红梅在屋檐下将“凤凰”踩得哒哒哒地响，这声响传在林母的耳朵里，那就是这败家媳妇又开始败家了，在林子玉听来，那则是三嫂又要弄出啥新花样了。方红梅本来对衣饰就比一般的女人讲究，所以平日里的衣服都是比着身子做的，减之一分太瘦增之一分太肥。自从肚子渐大，她也开始学着二嫂张海青的样穿自己男人的衣裳，但日子一久，方红梅便觉得穿着林子华的那些衣裳把自己显得灰头土脸，人也没精神。于是趁林子华发了工资便去街上扯了几尺的确良，又专门托去县城办事的林非火扯回了几尺泡泡纱，打算为自己做两件孕妇装。

　　孕妇装在那个时期人们还是闻所未闻，也丝毫没有想过要在那段特殊的时间里把自己打扮漂亮这种事情，特别是农村的妇女，怀着孩子一样的下地干活，哪还有功夫去折腾这些。方红梅不同，她是那种宁可吃得差，也要穿得光鲜的人。她当然也不知道什么孕妇装，她只想把自己打扮漂亮，就这么简单。

　　衣服很快就在她的手脚并用下完成了。一件是白底粉花的确良，一件是灰蓝格子的泡泡纱，衣服不像一般的衣服，倒像是短裙子，下摆扩散得比较大，正好盖住那挺身而出的肚皮。

　　“哇，三嫂，这衣服好，又凉快又好看。好像那个，”林子玉思索了一下，“朝鲜的衣裳！”

　　方红梅眉毛一挑，双手牵着新衣的下摆一甩，“好看吧，再不用穿你三哥那不蓝不绿的衣裳了。”

　　“好看！这料得花不少钱吧”

　　“看你，才多大啊，就知道惦记钱。这月花了，下月不是还得发工资吗”方红梅朝林子玉投去一丝鄙夷的眼神。

　　“你不是也开始惦记下月工资了吗就那一点钱，你三五几下就折腾完了，你自己穿得妖艳，也不知道给自己男人打一件。”

　　“幺娘，子华穿得再好，一进厂出来一身灰，不也糟蹋了。”

　　“是是是，用在别人身上都是糟蹋，在你身上那是物尽其用。”

　　方红梅不愿意再与林母争执，她也懒得看林母的白眼与那撇了又撇的嘴，她去找她的媒人方小琼叙说，不与这一家的小气一般见识，挺着肚子便出去了。

　　方红梅穿着花短裙这一去，闲言碎语便跟了来，“古嫂子，你家小儿媳妇才妖艳哦。”林母皮笑肉不笑地附和着：“妖艳，妖艳。”“幺嫂，你家红梅手巧哦，听说那衣服是她自己打的，那样式，啧啧啧。”林母又跟着说：“巧，巧得很。”在林子华的面前，林母的话就成了“你那个败家婆娘你也不知管管，挺个大肚子的人了，还招摇过市的花哨，你一月多少工资够她用的啊”

　　林子华总是嬉皮笑脸地回复道：“红梅长得漂亮，打扮得好一点也是应该的。她打扮得好一点，我们这个家不也光彩一些嘛，她在方家又没有父母了，你就不要怪她，她又没有借起钱欠起债去折腾。”

　　林母白了儿子一眼，“是是是，我不管了，有奶便是娘，我这当母亲的话不好使了。”林母眼不见为净，还是去和干活辛劳，衣着朴素的张海青说话顺气。

　　在海青妈的劝说下，张海青已把一头长辫子剪短了，眼下编着一对齐肩的短辫子，那发尾齐齐地顶在肩膀上。她坐在一条独凳上，穿着林子云洗得泛白的衣裳，腰上系一条宽大的围裙把下身挡了个严严实实，与周玉兰有说有笑地挽着柴。

　　“玉兰，海青，你们在挽柴啊。”林母笑兮兮地走上前，向正在另一边院子里忙活的两个媳妇招呼。

　　“这马上要收庄稼了，得把旧柴清理出来，不然没地方放麦杆和菜籽杆。”周玉兰双手麻利地挽着稻草，一伸一拉就套出一个圈，手一挥不偏不倚将一个草把子甩在柴堆上。

　　“幺娘，自己找板凳坐。”张海青也甩出一把柴在自己身后。玉兰身后的柴把子大小匀称，整齐，海青挽出的毛燥，大小不一。

　　林母从子聪房间里提了张板凳出来，放在院子的一角，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一对忙碌的媳妇，“这才是过日子的人啊，你们看那方红梅，一天到晚的洋气劲，看得我眼胀。”

　　“幺娘，你是想说有那么个漂亮妖艳的媳妇，是你的眼福吧。”张海青甩出一个草把子，哈哈大笑起来。

　　“有眼福得很哦，哪里像正经过日子的女人，哎。”

　　“幺娘，你不眼福我们眼福，你看我与大嫂再没那资格穿得那么周正，老三会挣钱，该她享受。”

　　“那点钱，还不够她败的。”

　　“老三愿意，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大儿媳的话，林母不答应了，“别人不好说，我好说。每月工资都让她花销完了，这家里开销咋办，老三又没时间干多少活，她就更不用说了，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磨洋工……”林母说了一长串，两人都不再接话了，林母自觉说得无趣，便起身把甩了一堆的草把子捡拾好，捆绑起来，“今年的核桃结得好，你们看到了哇，这东西好，吃了补脑，将来等海青生了，要多吃。我今年还专门种了点花生，昨天我才去看了，也长得好，将来海青生了儿子，花生下奶。”

　　“幺娘，你一口一个儿子，万一我生的女儿喃？”

　　“不会，我活了几十年，看了几十年的肚皮了，怀男孩子肚子紧实，你看你那肚子，就中间那一团凸出。我看老三家的像怀的女孩，跟当年玉兰怀佳晨的一个样，松散。”

　　张海青听罢，站起身来，拍拍手，低下头左看一下，转过头右看一下，咧嘴一笑，“大嫂，是不是？我怀的与你怀佳晨时不一样？”

　　周玉兰笑道：“是是是。”

　　林母捆了两捆柴后，直起了腰，扭了一下，“今天晚上我来煮夜饭，你们就不用动手了，等着来吃现成的。海青，你小心点你的肚子。”

　　“放心吧，我皮实得很。”

　　林母拍拍手，走了。

　　“大嫂，你有没有觉得幺娘怪怪的？”

　　“哪怪了？”

　　“她在我们面前一个劲地说方红梅，不怪么，跟我们说有什么用？要说当她面说啊。”

　　“她说她的，你听着就是。”

　　“幺娘一口一个孙子，万一我生的是女儿咋办？”

　　“儿子女儿不都是你与老二的娃娃嘛，还咋办！不过，不是我这当嫂子的搬是非，你要做好她老人家态度转变的心理准备。”

　　“就像当年她对你一样哇？”

　　周玉兰苦笑了一下，没回答。

　　“我可听大林湾的一些老人说了，说她以前对你才可恶，你才嫁过来那阵早上若没起来煮早饭，她捡着石子一直朝你们房顶上扔；还听说你生了佳晨后，月子里她也不管，孩子也不帮你照顾什么的，这些，是真的？”

　　“真的假的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现在对你们还是宽容的。你就放心吧，不是说了么，她看了几十年了，你会生个儿的。”

　　“但愿嘛。”张海青甩出最后一个草把子，站起身来，抖擞一下围裙，一阵灰尘扑腾而起，周玉兰慌忙背过身去，两人直咳嗽，使劲地挥着手赶出一片干净空气来，“好了好了，终于收拾完了，呛死个人。”

　　两人将一地的柴草捡拾起捆完，搬至屋檐下堆放好后才相互拍打着灰尘回到另一边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