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宫二三事 第3章 来莺儿之死〔修文)
作者:宸饭元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后来才知道,我所在的“任家”,其实并不是任峻家的府邸,而只是曹司空府的一个院子。曹操与这个从妹颇为亲近,任峻又是曹操的心腹,曹操不愿他们远离,特意在司空府单独辟了个院子出来给他们一家居住,又拨给了一应婢女仆从,一切开支,皆用不着他们。而司空府大到离谱,除了曹操进出打仗,也不大开正门,所以我一开始并不知晓。

  从病坊到曹操的家,这跨度让我有点吃不消,但也算能接受,毕竟不是从曹操的家到病坊的富贫差距,而是从病坊到曹操的家的贫富差距。

  人嘛,皆是有这样劣根性的。

  即便住到了司空府,我还见过曹操这个乱世大奸,呃,枭雄的模样,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扔到了非洲大草原却没见过老虎一样,既庆幸,又带些遗憾。毕竟有些人还是活在“想象”中的好。

  闲暇时候,我便帮着曹氏和曹操嫡妻丁氏夫人一起用纺车纺纱,丁夫人是曹操发妻,从她眼角旁的淡淡鱼尾印记中看出这个女人已不再年轻,丁夫人无子,以曹操早逝的姬妾刘氏之子曹昂为嗣,曹昂本是庶长子,养在丁夫人名下,生生地有了个嫡子的名分,曹昂对丁夫人也极为孝顺,母子二人竟比亲生的还亲近几分。

  别人家纺纱是为了生计,可对曹家来说不过是妇人闲暇无事的玩乐罢了。于我而言,纺车无疑是新鲜玩意儿,但也算学的快,现在已经能够一边摇动纺车,一边听着纺纱的丁夫人和曹氏说话毫无压力了。

  “这便是那个在病坊中唤典农中郎将‘大人’,说起话来还头头是道的女郎?”看来,这件事很是出名,连曹操的丁夫人都知道了。我有些汗颜。

  “正是这个孩儿,阿元过来,拜见夫人!”

  听见曹氏唤我,我急忙诺了一声,又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丁氏面前下拜:“拜见夫人!”然后又肃立一边。

  丁夫人尚未说话,又听曹氏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如今从兄已然位极人臣,在陛下后宫之中总该有些自己人才安心,我这女儿十分机警聪明,若是能以良家子的身份入选宫中,也能帮着些忙。”

  “此事勿要再提,司空原是想效仿周公,辅助陛下的。若是也走外戚之道,与王莽何异?再者现如今外边吕布袁术等人虎视眈眈,如何算得上安定?”丁夫人微微抬手打断了曹氏的讲话。

  曹氏笑着连连称是,又低头与丁夫人继续纺着纱,再不言语。

  我心里一惊,面上却并无所动,只在一旁暗暗听着,虽然曹氏没和我商量过就突然向丁夫人提起想送我进后宫,让我觉得有些被支配。但不可否认如果没有她,我现在还在病坊里呆着,没准儿已经饿死了。若是她果真要做什么支配我的命运,我好像没有立场有什么微言。

  话说回来,她胆子够大,病坊里捡的不知身份的女子也敢有冒名送进宫中的想法。仔细想想,却是我多虑了,现在这种情势之下,即便曹操送个乞丐进宫,汉帝他都得当神佛一样供着。

  丁夫人明明白白地拒绝了送人入宫这一建议,可见丁夫人活得明白,将现今的形势看得清楚。现时吕布袁术在外割据一方,曹操势力未稳,急着往刘协后宫塞人,并非明智之举。然而她说曹操是周公,是认真的还是在那什么?

  寻隙从屋里出来,心里还是有些后怕,若是他们果真要将我送去后宫,我该怎么办?

  毕竟如今我衣食住行全是靠着任家,虽说是认作父母,但终究是一种寄人篱下。这些日子以来,我对寻找“自己”身世,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可在任家生活,做任家的女儿,也就意味着一切都要听从他们的支配吩咐。

  只听“啪”地一声,一颗小石子应声而落,掉在脚边。我唬了一跳,捡起石头,环顾四周,刚想问哪里来的熊孩子,却猛然想起,这是曹家,曹操的家……无奈只能深吸一口气,忍了。

  “打错人了,是我家阿姊,不是何晏。”只见弟弟任先从树后跑了出来。

  一个十岁左右,眉清目秀的华衣男孩也随即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弹弓,“可恶,又被那假子逃脱了。”

  不用说了,这就是那个打石子的熊孩子了。

  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在,熊孩子都是一样的无聊,这种弹弓打人的游戏,很容易伤及无辜的好不好,我没好气的默默翻了个白眼。

  “阿姊,你可曾看到何晏?”任先拉住我的衣裳,问道。

  “首先,”我开口提醒他,“你得告诉我谁是何晏,长什么样子?”

  “看来是没有看到了!”见那拿着弹弓的熊孩子似是叹了一口气。我不禁觉得好笑,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会叹气?

  熊孩子忽然打量似的望着我,“原来你就是那个当街拦人,喊中郎将‘大人’的女郎?”

  怎么又变成当街拦人了,这传言到底是怎么传的?

  “是又如何?”我学着这个年龄阶段女孩该有的反应,叉腰反问道。

  “我还以为是如何伶牙俐齿,聪慧过人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熊孩子轻轻撇嘴道,“我今日将话说到这儿,何晏是我父亲的假子。这里所有人都不敢和他亲近的,你若是知道他在哪儿不告诉我,我就让中郎将把你送回病坊去!”

  ……

  什么跟什么呀!莫名其妙就被一个小孩子威胁了?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现如今寄人篱下,这里还是曹操的家,我反复提醒自己

  “好!”我咬牙笑着答应。反正我本来就不知道谁是何晏。

  后来任先告诉我,熊孩子便是曹操的二儿子曹丕。

  我心里顿时又平衡了,这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这是曹操的儿子,被他威胁一点都不丢脸!任先又说何晏是曹操之妾尹氏与前夫所生之子,换句话说是曹操的继子,自小养在曹家,一切用度和曹家公子无异。

  而曹丕和何晏两个人自小便不合,动辄就骂,见面就打。

  曹家家庭关系复杂,不过说到底还是小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吧,熊孩子觉得何晏与他爹毫无血缘,一个拖油瓶能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的父爱,能对何他有好脸色吗?而曹操能对继子和亲子一视同仁,这般度量也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最近曹氏让我跟司空府的歌舞伎来莺儿学跳舞乐技。来莺儿的身份很奇怪,说是歌舞伎吧,她又有自己独立的住处,说是曹操的妾室吧,又没有正式的名份。据我八卦猜测,应该就是属于那种“不记名妾室”吧。来莺儿的相貌在曹操众多女人当中不属于上乘,但她舞姿出众,比别人多了几分难言的魅力。

  微风吹拂下,来莺儿出尘如仙,两只彩袖凌空飞转,让人叹为观止,可是当她演示完毕,轮到我自己上场的时候,却是动作僵硬,怎么也舞不来她的半分神采。

  她只好要求我从最基本的扎马步开始练起。然而每当我扎马步扎得最入神的时候,曹家的熊孩子和任先任览就在一旁不停地丢石子。还堂而皇之地说他们练功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即便如此辛苦,来莺儿开口便是一针见血地吐槽,“阿元你到底是缺了些天赋!”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总能打脸。

  虽然我不擅长跳舞,可小时候被爸爸逼着上过学校里的兴趣班,学过几年琵琶,考到六,七级的时候又因为家中琐事半途而废,一些常规考级曲目还是驾轻就熟的。悻悻地厚着脸皮向她要求换个才艺来学。

  在来莺儿简单指点了指法之后,我坐于台阶之上,回忆着以前的记忆,简单露了一手。

  一首曲子下来,想那来莺儿定是听出了我有些基础,惊问琵琶师从何处。

  小学兴趣班.....我笑了笑,推说忘了。来莺儿摇头说与她风格不一,怕是教不了我,让我自己琢磨着玩!是夸还是贬,我也没明白。

  “弹的第一首是什么?”熊孩子们捣乱捣累了,站在更高一级的台阶上凑过来询问。

  我抬头脱口而出,“《高山流水》”

  曹家熊孩子以一副类似于“你特么在逗我”地表情表示了疑问,“俞伯牙,钟子期的《高山流水》?”

  “应,应该是吧。”我愣愣地点头,当年音乐老师教的时候好像是说过源自那个故事。

  “还真是完全听不出来呢!”熊孩子微微撇了撇嘴,还是不信。

  呃,大概是古风曲谱和考级曲目有非常大的不同吧。

  这日,夜刚刚暗下来,一轮明月悬挂在空中,月光无声地洒落在地上,使得院子格外空明,我照旧来寻来莺儿,却看见曹丕和任家兄弟趴在紧闭着的门口听着什么,一个个倒霉孩子就知道欺负人,看我也吓吓你们。我蹑手蹑脚走上台阶,在廊下往他们肩上挨个儿拍了一拍。

  三个人,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回头,又一齐用手指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愈发好奇,什么事情这么神秘,也趴在门口想要一听究竟。

  “毋须多言,护卫王图延误军情,罪大恶极,非斩不可!”威严深沉的男声从屋里传来。

  来莺儿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颤抖:“贱妾愿以命抵命,只求司空饶恕王图性命。”

  那男子哼了一声,声音竟是多了几分轻蔑,“你号称舞艺天下第一,为这废物死了,日后谁来为我跳舞?”

  “贱妾不过是雕虫小技,只要将府中舞姬略加训练,定有能代替妾的舞姬。”只听里面传来“噗通”一声,大概是跪下的声音。

  半晌儿,才听道男子声音,“既执意如此,念你多年服侍,便给你这个机会,一个月之内,只要训练出一批能与你相媲的舞姬。便准你所求,让你替王图而死。”

  那男子声音刚落,门外三个孩子便飞快地跑往院子的不同地方暗处躲了起来。喂,你们这些个没义气的跑得真快,我也急忙快速往屋子的旁边角落一闪。映着月色看得清楚,一个细眼长髯的男子从屋里出来,怒气冲冲地绕过院子,头也不曾回过。

  良久,跪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来莺儿终于站了起来。见她失魂落魄地关上了门,我才敢慢慢走出院子。

  一面走,一面对着手指思考,看来,刚刚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曹操,来莺儿也的确是她的女人。没想到这个来莺儿却爱上了一个叫王图的人,现在那个叫王图的不知怎么的身犯死罪,来莺儿想要为王图以命抵命。

  信息量真大!这个世上竟然有人连曹操都敢ntr,佩服,佩服!

  “今日之事,你们便当什么都不曾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曹丕他们三人也从院子里出来了,威胁声和连连称是声从后头传来。

  “我原是想去找来莺儿练舞的,看见她不在院子里,就回来了,发生何事了吗!”我停下脚步,也回头一脸茫然地装傻充愣。

  曹丕“呵”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觉得我演技好还是差。

  之后的一个月里,我几乎没什么机会见到来莺儿,偶尔见到一两次,却发现她的脸上似乎有一种求仁得仁的欣慰。她想将她极为珍爱的琵琶赠与我,我受宠若惊,却不大敢要。

  “只管拿着吧。”来莺儿却笑着塞到我怀里,又道“你弹琵琶技巧手法皆很娴熟,只是缺少情感,再好的曲子,再娴熟的指法也没什么意思。”

  弹琵琶也需要感情吗?我不明白!就跟读书是为了应付考试一样,当初学练琵琶就是为了考级,虽然还半途而废了。

  后来,来莺儿再也不曾出现过,有人说她自尽了,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她的尸体从曹司空的书房里被人抬出去。曹操不提,自然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歌姬的死活,倒是曹氏又让我去寻新的舞姬学舞。

  说也奇怪,来莺儿不在了,这府里原本舞姿平平的舞姬,竟都学得了几分她的风采。大概她真的将教出了可以与自己媲美的舞姬了吧。

  夜色寂静,只有院前的树上偶尔传来几声知了的叫声,我抱膝坐在来莺儿院子里的台阶上,抬头仿佛依稀能看见当日来莺儿翩翩起舞的模样。

  在病坊那几日,我就知道了,在这个时代,人命如同草芥一般廉价......不甘,害怕,却没有办法去改变。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我和来莺儿,算是师徒情谊,可如今却连为这个生命的逝去哭上一哭都不能。

  往好一点想,也许,能救那个王图的性命,对她来说算是求仁得仁。她是带着为爱人牺牲的幸福死去的吧!

  “我听到父亲和王图的谈话,王图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若是来莺儿知道,一定会后悔自己所托非人。我想不通,父亲他心里明明也是有些疼惜的,既不舍得她死,为何不告诉她真相?”曹丕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到了台阶上,声音带着稚嫩,说的话却是一副老成模样。

  是在和我说话吗?我环顾了一下周围,没有别人。

  听了此言,我难免也为来莺儿一酸,若王图果真如此,那来莺儿果真是白死了!转念又试图揣摩一下曹操的心境,“也许,司空真是来莺儿的知己!他知道来莺儿这般死去,至少心里是幸福的,至少她到死都觉得王图的也如她爱他那般爱着她。若是告诉她真相,只会让她羞愧难当,生不如死。司空他宁愿看着来莺儿求仁得仁的死去,也不愿她生不如死,心如死灰地活着。”只是,便宜了那个王图,白白捡了一条性命!世上的事真特么地不公平。

  “是吗?”曹丕疑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

  “你还小,有些事情是不会明白的!”虽然我也看出来了他有些地方很早熟,但是孩子终究是孩子,哪里会明白大人感情的世界?这个世界上,偏偏就有那么一些傻子,宁愿糊涂着幸福的死去,也不要清醒地痛苦的活着的。

  “你好像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吧?”曹丕转头瞥了我一眼。

  不说我在现代的时候都已经大学毕业了,就单单说现在,我看着就比你大呀!玩心一起,我起身站在台阶上,比划道,“谁说的,我比你高半个头呢!”

  “也许在年龄上我是小些,可我六岁会射箭,八岁能骑马,过了年眼看便要跟父亲一起南征。”曹丕抬头看我。

  好吧,你赢了!我确实无言以对。我十岁的时候大概只会跳绳,玩橡皮筋。所以这孩子的属性不是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