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宫二三事 第23章 记一次冷战〔修文)
作者:宸饭元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建安九年,帮助曹操取得官渡之战胜利的谋士许攸因狂傲自大被诛。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在曹家人面前混得开真的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喜欢的时候,可以各种逾矩毫无顾忌;不喜欢的时候,说错一句话都能引来杀身之祸。听说当初许攸来投之时,曹操为了见许攸,连鞋子都没穿,跛着脚就跑出去了,而现如今邺城攻下了,说杀也就杀了。当然许攸自己也是有那么点问题的。

  十月下旬,十三岁的曹植取字子建,娶妻崔氏。也许是攻下邺城,心里高兴的缘故,曹操与众将趁此机大肆饮宴,不料任峻却喝得太多,当场栽倒在地上,待回到曹操新赐给任家兄弟的新宅之后便至此卧床不起,请了华佗医治,连华佗也直摇头,说是多年征战,病体衰弱,如今又饮酒过多,酒毒入髓......

  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着当年的事情,当年我当街喊一声“大人”,接着便真的成为了他们家的养女,宛城之战他父亲般的保护,多年来的相处,这些年我几乎真的成了“任家的女儿”。

  在得到曹操首肯后,我常去任家新宅与曹氏一起陪任峻说话,尽已嫁女儿的孝心,虽然知道机会十分的渺茫,还是会盼着有一日能发生奇迹。任峻本就是曹操的堂妹夫,曹操又向来对他亲近信任,只要有空,或是亲自前来安慰,或是派亲近儿子前来抚慰,总不忘记。

  这日,华佗提着药箱离开任家,我追到廊下,“果真没有希望了吗?”

  “这般说吧,若是能平安度过今年,兴许能平安无忧!”华佗抚须摇头,这话虽然说的好听些,但言下之意便是任峻大概撑不过建安九年了。

  我心下一慌,却也只能暂定心神,“此事缓着些告诉家母与舍弟。”

  “老夫明白!”华佗又随口问了句,“二公子风寒好些了吧?”

  我一愣,原来那日看他脸色不好,并非是错觉,果真是大病初愈,又问华佗,“他是什么时候病的?”

  “你竟不知道?”华佗略为惊讶又带些责怪的皱眉看我,“就在攻城之后,差不多十多天都不见好转呢!多亏了有甄氏在旁贴身服侍,才得以痊愈。”

  自来邺城之后,我们之间的交流就变得很奇怪。我上哪里去知道?原本,我与他之间,是不存在秘密的。“这样啊,还真亏了甄氏在,还真得好好谢她。”我随口回答华佗。

  来邺城以后,我一直努力在寻求好的相处方式,可还是有些无从适应。

  这日,我同曹丕共乘一车从任家回司空府。月光借着镂空的竹帘照进车内,使得冷寂的车舆有了几丝亮色。

  “外舅的事你不必担心,华佗医术高超,不见得就没有办法!”他打破了沉默。

  我很是无力地靠坐在竹帘边上,感受着竹帘的冰凉,讷讷道:“此次偏是华佗说撑不了这一年了.....”

  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真的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地大哭一场,大喊几声“我要回家”,然后瞬间回到我的大学宿舍中,发现这么些年的生活只是一场神经搭错的梦。

  曹丕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明明我就在这里,为何你从来学不会尝试着依靠一下?”

  “华佗都治不好的病,子桓你能医治?”我看向他,反问。

  曹丕双眉紧皱,“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多年来,你是否真正的将我放在心上过?为何不问一句我同甄氏究竟如何?”

  从小到大,基本上他有什么心事,都是找我聊的,而只要我力所能及,都会去引导开解他;他也一直在我身边,以至于我长久以来习惯了他的依赖。可是甄氏出现了,她漂亮美好善解人意,又是历史宿命,青梅竹马不敌天降部队,人家一见钟情了,人家共谱美丽爱情神话了,我无话可说。可为什么现在到头来却是他问的那一句“可否真正的将我放在心上?”

  该问这话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合着就因为这里是东汉末年,男尊女卑,天经地义。他是曹操的儿子,而我只是从病坊中捡回来的孤女,连身份都是因为别人给的才存在的。他可以心里没我的存在,我却一定要把他放在心尖上是不是?

  好,既然一定要这样。我如他所愿好了。开口一字一句地问他:“子桓,你,很喜欢她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生气,会难过吗?”他没有正面回答,却急促地反问一句,似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也模棱两可地笑道:“子桓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的。”

  我已经非常尽量的在向“封建社会合格的传统正室”靠拢了,不吵不闹,不问不妒。这个回答应该没什么错处吧?

  他却似乎不满意,眉头紧皱着问我,“我们当初,为何会成婚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抬头直视。这话问的奇怪,不是“父母之命”,难不成我们还是“自由恋爱”?

  “所以,如若当初定下的婚事不是我,你也会欣然接受?”曹丕狠狠拽着我的手臂,厉声询问。

  我一愣,随即点头,“是。”

  这真是实话,正因为是他,我还揪心了好一阵子官配的问题。事实证明,还真不是白揪心的。

  马车依旧在迅速前行,他就这样死死的盯着我,却再不发一语,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天上的弯月皎洁明亮,月色却又清又冷,淡淡的照在地上,我们才不言不语一前一后地踏进院子,见那袁绍的夫人,甄宓的前婆婆刘氏正同院子中的婢女们聚成一堆说话。我正纳闷着,那刘氏笑吟吟地迎上曹丕:“恭喜二公子,阿宓有孕了。今儿晌午,您和少君外出之后,阿宓正吃着午膳,忽然感觉不适,请郎中前来相看,说是已经有了身孕。夫人刚才也来过了,可高兴得很呢,让二公子好好相待阿宓呢!”

  八月破的邺城,如今已有了身孕,所以说一见钟情这玩意儿真的很奇怪。果然这个世界也是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才是王道,我能说什么呢?

  前些年的时候便听曹彰说过刘氏将袁绍的姬妾杀死又以墨涂面,是个恶妇。可是现如今看来,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刘氏和甄宓这对“前婆媳”相处还很是和谐的,都不是袁家的媳妇了,刘氏还处处为她忙前忙后的。

  “知道了!”曹丕往甄宓所住屋子的方向扫了一眼,又继续向大厅走去,“明日会带她去拜谢母亲!”

  “二公子,你不去看看宓儿吗?”刘氏作势想将曹丕往甄宓的屋里引。

  “刘夫人!”曹丕郑重地停下脚步回头,狠狠地剜了那刘氏一眼,“这里已经不是你们袁府了,轮不到你来说话。”

  那刘氏张目结舌,随即便低头道了声“诺”,院中原本围着说话的婢女也瞬间安静了。若是在一旁以路人的姿态去看事情发展,这事还是挺有趣的。曹丕似乎不大待见刘氏呢!

  正当我感叹之时,却见曹丕在厅内的书房口站着对我招手,“愣着作什么?快过来!”那温和的样子,差点让我觉得我们适才在马车里的几近尴尬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进了书房,关上房门,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书房中青铜油灯在案上不住地燃烧,他持着竹简坐在案前低头而看,又是不发一语,我也在书架那里随手拿一张帛书斜靠在书架旁看着,油灯里的油越来越少,外面不时地传来呼呼的风声,我们两个,就像是在比谁能熬不住先开口一样。

  最后,我有些困了......垂首打了个呵欠。一抬头却见他已然站在了我的跟前,“她就是你说过的月亮吗?”

  “什么月亮?”我将帛书放回到书架,思索了半日他的话,觉得一头雾水。

  他不理会我的疑问,言语中又带了些笑意,“是我太傻,明明我们是很像的人,又怎么会真的去相信气话。父亲疼仓舒,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在乎父亲;母亲偏爱子建,我就告诉自己母亲根本不重要;星星以为看天空的那个人喜欢月亮,就一定会告诉自己,不要去在乎那个人,是不是?”

  然而曹操是真的偏爱曹冲,卞夫人是真的疼爱曹植,比起星星来,也的确是月亮更讨人喜欢,不是吗?

  是的,无论我再怎么掩饰,也无法骗过自己,怎么可能完全不在乎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见证了他的十岁到十八岁。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完全把他当作一个历史人物看待;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这个人,他在各类小说传说中都“不是好人”;我曾经以为哪怕变成炮灰,我也是有把握在感情中全身而退的......事实证明,这真不是能赌的东西。无论是亲情还是其他什么,至少我能确定,我还是很在乎他这个人的。

  组织了下字句:“怎么会呢?子桓你想想,父亲和母亲相敬如宾,母亲何时因为其他女子和他置过气?”

  卞夫人和曹操是别人眼中最适合对方的夫妻,他们在乎对方,了解对方,可讽刺的是,他们未必最爱彼此。

  “你......”曹丕向后退了两步,用手按在一旁的书架上,“你觉得,我们是像父亲母亲那样的?”

  我点头,像卞夫人那样过日子,对我来讲应该会轻松很多。

  在书架旁蜡烛的映照下,他的脸显得有几分苍白。

  客观来说,从曹丕的角度来看,他真的半点错都没有,这个年代,但凡是有些小资产的家里还要置办几房姬妾呢,更何况人家是曹操的儿子......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了北方第一美人,正正经经地纳回来了,他既没有宠妾灭妻,又不曾不顾礼法,我没什么立场对这件事情发表任何意见。除非,从私人感情上说,然而就感情而言,我们两个一开始就算不上是正常的“恋爱结婚”,也从不曾有什么山盟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