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记忆是斑驳的，像一张老旧照片，最现实发黄发霉，接着是残缺不全，最后连相片中的人影都模糊了看不清。

　　墨绿色的篮球场上，白色油漆画好的线，透明反光的篮板。原本破旧的水泥地，缺角的木质篮板，因为学校收益的增加，最后在初三学生提前补课时已经修葺完善。

　　2003年的初中，很少有学校的篮球场的后面是塑胶跑道，那种标准的一圈400米八条跑道的塑胶跑道。跑道中间是硕大的绿草如茵的足球场，两个相对的球门遥遥相望。

　　明厉站在篮球场上，抬起头看着看台上的一个女孩。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女孩叫余慧，十四岁，一席垂至腰间的长发，一双会笑的眼睛。

　　此时的她，正笑眯眯的看着明厉，长长的睫毛在不经意间抖动，一眨一眨的眼帘里充盈着效益，微微翘起的眼角早已经有了小美人的风情，秀气的鼻子，朱红的嘴唇，长发在微风中肆意的舞动，正散发着一种揶揄的风情。

　　“2班的同学，你好啊······”

　　这句话，在很多年以后，明厉依然记得很清楚。声音清脆，似低落在潭间的水滴，波澜绽开，涟漪荡荡，随后才渐渐的平息，只是水已经成为了潭的一部分，再也难以分得清。

　　余慧这个时候还只是一个身体刚刚发育的小女孩，明厉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是自己在初二的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回学校拿成绩单的那天，班主任对着明厉说，隔壁班有个叫余慧的女生和你考了一样的分数，你们两个都是英语科的年级第一。此时这个叫余慧的女生正不羁和放肆的坐在看台上俯视着自己，双手撑住脑袋的模样，明厉很难想象自己在大学毕业后见到她时满脸的憔悴，完全没有现在这般的清新脱俗。

　　那时的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见她时，他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孩，怀中也还抱着一个未断奶的儿子。

　　他听说她怀孕是他高二那年的事情了，他曾跟她说，把孩子打掉，我带你离开这座城市。但是最后，她消失了一年，再有她消息的时候，才知道她结婚了，对象就是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一个和她一样大的男人。

　　“在发什么呆啊？”看到明厉没有什么反应，余慧有些意兴阑珊，从看台上跳了下来，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脚上刚买的新鞋——nikemax是不是会弄脏。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他记得这个画面继续下去，应该是余慧告诉他，班主任章先洺让他赶紧回教室上课。

　　这些画面太清晰，色彩就像是刚涂上去的一样，太浓太稠，这一切都把明厉的心揪了起来，开始急促的跳动着，他没有过多的力量去提醒自己现在的状态究竟是什么样。

　　近13年前的记忆，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厉觉得现在他更像是在电影院里看着3d的环幕电影，这样才是自然的。而电影中的女主角叫余慧，男主角叫明厉，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

　　“真没有想到2班拆掉打散你会来我们3班。也没有想到你会因为这件事和章老师在课堂上吵了一架然后直接翘课，这还是那个秦老师嘴里说的最得力的助手最优秀的明厉吗？”余慧的眼里凝聚着一丝高傲，而眼前的这个男生，是她唯一敬佩的异性，不过现在的他却似乎失去了在她心里的那个敬佩的位置。

　　明厉仰着脸，紧紧的盯着余慧，有一种难以表达的激动在眼眶中跑出来，将要肆意的打转，还好明厉强忍住了。

　　他怎么可以如此的平静，他根本不想搞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他只知道他现在能够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余慧，和她说话，是他和余慧初中毕业之后最奢望的事情。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正值初三第二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他和她分手的时候，那天刚刚好是中考的前夕。她说，如果我们的分数能够上同一所高中，那我们就继续在一起。如果不能，那我们就此别过。明厉为了能够和她一所学校，不惜放弃了能够前往一中的机会，选择了二中。然而，在二中，他没有找到她。最后才知道她去了职校，三年中专两年大专的那种。在之后就是听说余慧和另外一个男的好上了，然后怀孕了。最后一次见到余慧，就是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见她时，他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孩，怀中也还抱着一个未断奶的儿子。

　　但是一直到很多年后，明厉依然无法忘记余慧。因为在他的生活中，已经不会再出现和余慧任何有交点的事情，也因为他，恨她。恨她说好了一起离开，然后打掉孩子，最后却临阵脱逃。恨她那时说的如果分数能够上同一所高中，那就继续在一起；如果不能，就此别过。

　　余慧口中的章老师是3班的班主任，也是他现在的班主任，一个四十出头就开始谢顶的男人。明厉一直喜欢叫他章老头。

　　那时候，明厉还是在民办的初中读书。那时候的私立中学不管是在声誉上，师资力量上，都不能喝公办的相比。校方为了提高升学率，将从初一开始整体成绩就属于年级末流的2班打散，然后由其他班的班主任像挑选猪仔一样挑选自己想要的学生。明厉就是这样到3班的。

　　明厉是2班的班长，成绩优异，他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2班在初二最后一学期整体成绩提升到年级第一后还会被拆，被打散。明厉骨子里本就是骄傲的人，当章先铭在班上宣布明厉将成为新的2班的副班长兼任宣传委员的时候，明厉站起身直接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拒绝。然后头也不回的就翘课。

　　章先铭对于明厉的翘课完全是看做对原本2班的不舍。所以他也没有生气，没有打电话通知明厉的家长，反而是叫了余慧出去找他。

　　“你真的不跟我回去上课？”余慧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尘，站在离明厉只有三步距离的前方。

　　明厉想了无数次再和余慧见面的画面，但唯独没有这一个。他只记得上一刻自己在机舱内听着飞机的广播里喊着：飞机遇上雷暴。接着飞机一阵震荡。然后下一刻，他就出现在这里。

　　“你先回去吧。我等等会自己回去。”明厉说话了，说了他出现在这里的第一句话。

　　他记不清，13年前的今天，他是不是也和余慧说了同样的话。但是他很肯定，13年前的今天，余慧确实出来找过他。也是在这样翻新后的篮球场。她最先也是坐在看台，然后走到自己的面前。

　　“我也不回去。你不回去我交不了差，章老师会骂人的。”余慧噘着嘴，似乎对自己不能把明厉带回去很有挫败感。

　　“我等等要去找秦娟。”一颗橘黄色的篮球从明厉的手中飞翔而去，然后划过一道弧线，落入网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这就是秦老师口中说的那个尊师重道的，年年三好学生，年年成绩排年级前十的明厉？此时在余慧的心里充满了不解。一个张口秦娟，闭口章老头，还翘课的学生会是秦老师口中的好学生和得力助手？

　　正当余慧还在发愣的时候，一颗飞翔而来的篮球眼看就要砸中她了。她有些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当她要惊呼尖叫时，“嘭”的一声，篮球脱离了原本的轨道，下一刻她看见的是一只拳头。

　　“你是笨蛋吗？”明厉看着余慧说道：“看见篮球飞过来也不知道闪躲？”

　　余慧藏发呆中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个阳光下的少年，想着难道他是双面人吗？但还是说了句“谢谢”。然后待在看台上看着明厉在太阳下肆无忌惮的打球，看着他脱掉被汗水打湿的白色上衣，露出结实的上身。

　　一个小时后，明厉坐在余慧的旁边喘着气。

　　余慧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小卖部里买了瓶冰镇的矿泉水，然后递给明厉。

　　明厉也不拒绝，接过来就拧开瓶盖，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

　　还是这种味道，加林山还是这个味道。这个牌子的矿泉水在多年后被某大型矿泉水公司收购，之后改了名称，连味道都变了。没有了原本的甘甜，凛冽。

　　“谢谢你的水。”明厉将空瓶抛进垃圾篓，说：“我要去找秦娟，你要跟着来就跟着，不跟着来就先回去。”

　　秦娟，原来2班的班主任，教英语。明厉原本最敬重的老师之一，只是他没有想到秦娟会放弃2班，同意学校打散2班的决定。

　　此时的她正坐在办公桌前，她的面前还站着一个少年。明厉记得这个少年叫陈凯。

　　“秦老师，你为什么不要2班了？”陈凯的声音有些发抖。

　　明厉站在门口的角落里，没有继续往前迈。

　　秦娟没有答话，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最调皮最捣蛋的学生。她也没有想到，一向捣蛋的陈凯会来找她。她原本以为，班级里那几个捣蛋的学生巴不得班级打散。

　　“我要回2班。”陈凯说完这句话后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