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程孝白基本上了解了梅附院的这种人鬼同事的潜规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奇怪的模式能够得以正常运行，但是至少心里没有恐惧感。

　　那些在镜子里没有映像的医护或者保洁，他们也是梅附院的一员，穿同样的工作服，关心同样的单位福利，议论同样的重大消息。

　　他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同，但是起码知道，这些不同，并不妨碍彼此的安全。

　　吴阳的事情，也渐渐淡去，所以今晚值班室的实习生请他代一个晚班时，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夜里还是坐在窗边的位子上，不想看电脑，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机。

　　到了凌晨两点钟，程孝白莫名地感到不安起来，仿佛上次的事情又要发生。不由自主地看看网上的即时新闻，并没有看到本地有什么事故新闻。

　　他知道，窗外的玉兰花已经落了，玉兰树枝头现在是青青的叶子。

　　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望向窗外！！！

　　——这一次，他没有惊恐。只是有点恶心。但还是坚持好好看清楚这件事。

　　一张破碎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

　　整个脸像一张遭到挤压的壁虎，平得像一张橡皮泥道具，可以用指甲把它从玻璃上扣下来。皮肤是活生生的，脸上的肌肤被玻璃渣扎的鲜血直流。

　　程孝白还想再仔细看看，值班医生一声不吭走过来，拉上绿色的窗帘。

　　——啊，明白了，难怪自己跟着吴阳值班的那天晚上，自己到大厅走一趟回来，窗帘就拉上了，当时肯定是某位同事拉上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个时间点，这张破碎的脸会出现！

　　那么，大家都是知道里面的故事的了。是什么故事呢？

　　肯定是没有危险的，所以大家才会习以为常。

　　程孝白走出去，他想到窗外去看看，究竟是什么。

　　站在大厅门外的台阶上，看着值班室窗户，窗户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虽然从里面拉上了绿色窗帘，但是灯光完全照透了窗帘，能够看到窗外，从外面看，玻璃上什么都没有。

　　难道这是某种仪式？程孝白想，要不然，干脆找个契机，直接问一问毛老师。

　　窗外，窗台下，甚至这幢楼的四周，不算明亮，但照明都是充分的，能看得见人和物。

　　既然已经走出来了，程孝白信步走下台阶，初夏的夜晚让他又想起实习之前在校园里的时光。那些单纯的日子，写诗的日子，有丹枫驿和孝青的日子。

　　他感觉台阶有点儿长，空气有点冷了。

　　前方路灯下围着一圈人，不知什么事有点骚动。于是他疾步下台阶，向人群走去。

　　程孝白挤进人圈，看到了！

　　一个微胖的中年人，被三个年轻人摁住跪在地上。

　　中年人双手被绳索捆绑在后背，不，不是单纯的捆绑双手，而是，先把大约直径2厘米粗的麻绳，套住中年人的后脖子，再从腋下穿过去，在双肩上缠绕一道，下来，在胸前交叉，再绕到后面去，再把人的双手扭过去，在背上用绳子把两只手腕困在一起，困牢了，再顺势把多余的绳子，连手连胳膊困在腰上。

　　对，好像这就是传说中的五花大绑。

　　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明显的犯法吗？程孝白还来不及多想，一个青年已经提起中年人后脖子上的绳索，另外两个同伴就摁住中年人的肩膀，再一看，还有四五个同伙的青年围着。

　　“老实点！”提绳索的青年对跪着中年人喝到。

　　中年人就像一具线偶，浑身毫无抵触，任由几个人摆布。

　　看不清是哪一个青年在喊号子：

　　“预备——起！打倒狗特务！”

　　很多声音就跟着喊“打倒狗特务”。

　　这是什么事？——程孝白目瞪口呆。

　　但是接下来他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

　　“哗！咔擦！——”

　　然后又是一阵同样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啊？！！！！！！！什么？！！！

　　几个青年把这个跪着的中年人脖子提起来，然后摁下去，他跪着的膝盖下，是两块叠放在一起的玻璃！

　　他们摁着他的脑门去撞玻璃！！

　　中年人竟然一声不吭，他的脸上全是血，但还是一声不吭。

　　程孝白后退几步，冲出圈子，快步走到稍暗的地方，拨通110。

　　“是的，梅大医学院附属医院急诊科大门外！”

　　然后他再次冲进去人圈里去，打算把中年人拉出来。

　　但是，一眨眼间，这些事物都不见了！

　　“哦，见鬼！”程孝白气得拍打自己的手机，“怎么就这么不冷静，怎么不问问其他人，我就这么想当英雄！”

　　还没有把自己骂完，110出警已经到达程孝白报警的现场。

　　然后就把科里的老师，同事，学友，都惊动了。

　　大家都知道他程孝白神经错乱，乱打110.

　　但110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详细问了程孝白看到的情况，又跟科里熟悉的医生和护士聊几句，竟然什么也没追究，就返回了。

　　回到值班室，值班医生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告诉程孝白，在1960年代，梅附院曾发生过多起专家被虐待致死的事情，这位被玻璃扎碎头皮，又遭刺喉，直到被折磨死去的中年人，是一位著名的颅外科专家。好像死后一直都找不到他尸体，所以人们常常看到他受伤的幻象，他当年就是在刚才程孝白看到的那个地方受难的。以前110也接到过相同的报警，所以今晚他们一来到现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哦，所以值班室每晚凌晨两点钟就要拉上窗帘是吧？”

　　“哈哈，这，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事，反正大家都养成了这个习惯了。”

　　程孝白暗笑自己又多了一件心事。

　　他在想，梅附为什么，现在不为这些死去的人建一座纪念馆，让他们安息。

　　一个非正常死去的人，如果灵魂得不到安息，那么，他就会在每天晚上，再次经受临死前的过程，每天晚上上演同样的悲剧，会一直循环下去，直到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息。——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但是为什么没有出来做一件事。建一座纪念馆，究竟需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