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残阳 第5章 寒冬暖情
作者:五湖明月江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五节寒冬暖情

  等一切安排停当,银学给满堂打了个招呼,抽身回了一趟家——孩子在学校还冻着呢,得赶紧给娃娃送件棉衣去。

  银学的娃娃军军在虞镇的初中上学。

  二里湾没有初中,前几年,还有初三,随后初三被撤了,单剩下了初一初二。到了银学娃娃上学的时候,就干脆一起撤了,连初一初二也没有了,仅仅剩下了小学。没了办法,村里的孩子小学毕业后只能大老远跑到虞镇去上初中,小小年纪便开始住校,一周回来一次,带足衣服和饭票。

  以前,二里湾学校还有初中在的时候,张银学记得,班里就三十来个娃,老师抓得紧,家长也管得严,学习成绩自然没的说,在虞镇的各个考试中排名靠前,断断续续不少的娃娃都考了中学,上了中专。

  但是最近几年,当二里湾没了初中,对社会还没多少辨识和抵抗力的娃娃们,一离开父母的羽翼,融入虞镇的花花世界,便放松了学习,家长也鞭长莫及,等周末孩子回来,忙前忙后给娃娃做顿好吃的,还没关心地问下学习,就到了该返校的时候,因此,银学明显感觉到,这几年能考上高中的娃娃,似乎比前几年少多了。有些孩子,还没等初中毕业,就和父母出去,要不在工地打工,要不开个小饭店,炒菜端盘子洗碗。

  值得庆幸的是,银学家的娃娃学习还不赖,至少让银学俩口子还算满意,虽然不是班里的第一第二,但是在班里还算是拔尖,处于第一集团,照这样的成绩,顺利考上赵城市里的重点中学那是没什么问题的。

  下了雪,路上不好走。等快到中午时,张银学才赶到了虞镇初中。那时候,上午的课正上到第四节,银学趴在教室外的玻璃上踮着脚看了看,有个女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儿子正在认真地听课。他不知道找了哪位同学的厚衣服凑合穿着,那衣服太小,后背都遮不住。

  看到这,银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教室里没生炉子,这大冷天的,还不把孩子冻着了?

  把咯吱窝的棉衣紧了紧,银学掏出手机看了好几次的时间,这时候他就盼望着上午的第四节课赶紧结束了,这鬼天气,刚一入冬就数九寒天的,儿子万一冻感冒了多不好。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终于响了,还没等铃声停止,银学就已经站在教室门口在等着军军出来。有眼尖的同学看见了银学,估摸是认识,就叫了军军出来。

  跟在蜂拥而出的同学的后面,银学很容易就看见了军军,心里就更不是滋味——这衣服何止是后背遮不住?坐在凳子上显不出来,这一站起来,好家伙,活脱脱一个老汉打伞,那上衣太小了,扣都扣不住,露出里面单薄的秋衣。

  “爸——你怎么才来啊,把我冻得,腿上跟没穿裤子似得。”军军一见银学,便躲着脚埋怨。

  “你妈不是说你有棉裤吗?怎么不穿呢?”银学蹲下来,顺着军军的裤脚一摸,好家伙,这光着腿,连秋裤都没穿,能不冷吗?

  “带了吗?箱子里没有啊。”军军接过棉衣,顺势穿在身上,完了用嘴对着双手哈着气。

  “走,到你宿舍找找。”

  银学和军军一前一后走到宿舍,同学们都出去吃饭了,宿舍里冷冷清清,只有窗户那坐着一个同学,在太阳地里取暖,就着一罐头瓶的咸菜吃着馍馍,见有大人进来,站起来冲着银学笑了笑,叫了声叔叔。

  银学也冲这孩子打了招呼。

  宿舍狭小,且很乱,是那十几个人的大通铺,有一种说不来的味道弥漫着,被子都没叠,横七竖八堆在炕上,地上更乱,这里扔着一个运动鞋,那里扔着一只拖鞋,混乱得简直无法下脚。

  在一堆箱子和包的中间,好不容易找见军军的箱子,银学把那箱子外面擦了擦,打开。翻了半天,才在箱子底部找见之前带的棉裤。

  “这不是棉裤是什么?赶紧穿上,活该你冷。”银学把棉裤往炕上一扔,腾起一团的土,他用手闪了闪,责怪道,“你这不仔细找找,就说没棉裤?”

  军军坐在炕上不动弹,斜了一眼那躺在炕上的棉裤,不吭气。

  “怎么不穿呢?”银学见军军没动静,有些纳闷。

  “这棉裤也太厚了,穿上跟个笨狗熊似得。”半天不吭气的军军,喏喏地说道。

  银学一听这理由,心里有些火——小鬼崽子,敢情你是嫌这棉裤不美观才不穿的?你可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啊。可转眼一想,这小子,知道打扮了,知道穿好的了。

  “赶紧穿上!不冷就行了,还挑三拣四的。你穿别人一个这么猴小的棉衣,怎么就不照照镜子看好看不好看呢?”银学憋着肚子里的哭笑不得,装作一脸严厉地说道。

  军军一看没辙了,磨磨蹭蹭地穿上了那棉裤,完了再套上银学带来的棉衣,虽然看起来的确有些笨重,但感觉上却暖和多了。

  “走,中午爸带你去吃羊肉泡,暖和暖和。”见军军收拾妥当,银学带上他准备上街去,临出门前,银学盯着军军冲着窗户口的那同学努努嘴。

  军军会意,走过去叫那同学也一起去。那同学客气地拒绝了。军军也没再坚持,和父亲起身离了宿舍,朝校外走去。

  正是午餐时间,虞镇初中的校园内到处是走动的学生。多数是端着饭盒赶往食堂去吃午饭,但操场上也有学生在打篮球,也有同学在打乒乓球。

  “刚才那同学怎么就在宿舍吃咸菜?”在路上,银学问军军。

  “病啦!今天没上课。”

  “病了也不吃个好吃的?窝宿舍干啥?看你们宿舍脏的。”

  “这天冷的,没带衣服,出来吃岂不是更冷?”

  “他没带厚衣服?怎么家里也不送衣服来呢?”

  “他爸妈跑外面开饭店去了,谁给他送呢?”

  “哦——”银学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虞镇初中不大,说着话不觉得就到了校园大门那。虞镇初中的食堂就在校园大门的附近,要出校门,就必然会经过食堂。刚从臭烘烘的宿舍出来,张银学能闻见空气中飘着的饭菜的香味,鼻翼不由动了动,就又问道:“学校食堂的伙食咋样?”

  “就那样。白菜粉条的,每天都吃的够得。”军军答道。

  “不想吃食堂了就去外面吃个好的,下个馆子,别心疼钱,正长身体呢。”张银学边走边和军军说着话,突然,就在食堂排队领饭的人群里,有个人影吸引了银学的注意,他发现那个人的背影很熟。

  “那是不是西西?”银学停住脚步,指着人群中的那个背影问道。

  “是的。”军军看了一眼,答道。

  “去,把她也叫上一起去。”

  “叫她干啥呢?”军军正是青春期,见老爸要叫上女生西西,有些不乐意。

  “叫上吧。都是一个村的,一起吃。”银学下令道。

  “要叫你去叫。和女生说话,被同学看见,多难为情。”

  “有啥难为情的?赶紧去。”

  军军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认识的人或者是同班同学,这才极不情愿地挪向食堂。到了食堂门口,远远地隔着好一段距离,在那叫着西西。

  西西是粉周的孩子,也在虞镇初中上学,好像比军军低一个年级。

  这个时候了,西西还在学校上课打饭,估摸她应该还不知道爷爷去世的消息——银学不由在心里感叹:你说这孩子也可怜,前几年刚没了爸,现在又没了爷,这个家就剩下个她和奶奶,老的老,小的小,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西西似乎不愿意去。军军在那叫了半天,还是独自一人回来了。

  银学一看军军独自回来,还不等他走近,便离开原地,亲自走过去叫西西。

  走近西西,银学才看见这孩子也穿得很少,抱着个蓝色的洋瓷碗在那瑟瑟发抖。银学的心不由疼了一下。

  西西的爸爸去世之后,西西一直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她的妈妈常年在赵城住着。赵城在行政级别上比虞镇大一些,但他们都属于雲城管辖。雲城是个市,赵城是个县,而虞镇就仅仅是个镇子罢了。

  赵城离虞镇不算远,有个十来公里。但是自从西西爸爸去世后,就很少看见西西的妈妈回二里湾来。至于管不管西西,看不看西西,外人是更无从知道。但是,有一次,田桂花从集市上回来悄悄地跟银学嚼舌头,说是村里有人在赵城看见了西西的妈妈,她竟然和一个男的手挽手在逛街。田桂花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叫银学猜猜那男的是谁。

  银学白斜了田桂花一眼,笑话她长舌妇。

  然而,当田桂花告诉他那个男的之后,银学惊呆了。

  “他和三森在赵城手挽手逛街呢。”田桂花专门刻意地把“三森”俩字咬得狠狠地。

  “啊”银学张大了嘴巴。三森他认识,是大木的三弟,“那可是他的亲侄子媳妇啊?!”

  这个消息的确吓着了银学,他不想知道这消息的真假,只知道,三森也是好多日子都没在村里出现了。

  “村里的事,你别跟着胡掺和,别在村头巷子乱议论。”银学当时就“警告”了田桂花。

  三森和银学是同学,打小都是光屁股玩泥巴长大的。上学那会,三森就喜欢招惹女同学,动动女同学头上的花儿,摸摸女同学的小辫儿,真应了凤凰塬上人们口里的那句话,“燥(zao)鸡狗”。

  “燥”是凤凰塬当地的方言,有普通话里“撩骚”这个词的意思,但是感情色彩却比“撩骚”要远远丰富,就是说,就像个狗一样,喜欢逗鸡玩,撩骚鸡,招惹鸡。

  “都不是什么好鸟。”这是银学最后给这件事下的结论。

  随着日子的增长,这俩男女的情事似乎全二里湾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二人反倒不避讳了,大模大样出现在二里湾。

  有一年,好像是快到年根了吧,俩人还一起坐着车回来了一趟。那车从银学家的门口路过,正好碰上银学担着一担茅粪往地里去。

  那三森坐在车里,嘎地一声,把车停在银学的身边,这突然的刹车声把银学吓了一跳,那担子两边桶里的茅粪都跟着颠了颠。

  “哈喽,老同学。”三森摇下车窗,嬉皮笑脸地冲着银学打招呼。

  银学弓腰朝车里看了看,有个女的坐在副驾驶座上,脸上抹得白的吓人,嘴巴涂得红的渗人,估计嫌银学身上臭,把嘴巴捂得紧紧的。银学仔细一看,这女的认得,就是粉周的媳妇香香。

  “这粪,真臭。”银学白了一眼,没回应,扭头担着茅粪走了,落下个三森在背后嘀嘀嘀打了声喇叭,跑了。

  没了爸,妈不管,银学在心里为西西叫屈。这要在以往,爷爷奶奶在身边,也好,有个大人照应。可现实是,爷爷奶奶跑到潞城去打工没人管不说,现在还走了爷爷。

  “家都快塌了,现在谁还顾得上这娃娃哎,这娃娃的命可真苦。”

  面对村主任的好意邀请,西西只有拒绝。但是银学的极力邀请,西西却又坚持不下去。没办法,西西只好把洋瓷碗交给身后的同学,不情愿地和军军跟在银学的背后,朝学校外走去。

  俩人似乎都极不情愿,走的是实在慢,磨磨蹭蹭地。银学走在前面,不时还得扭过头来催催。

  出了虞镇初中,校门两边都有饭店。饼子加肉、永济饺子、拉面削面一应俱全。同样,也有家羊肉泡馍。银学带他们先走到店门口,看那支起的大锅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再配上娇艳的红辣椒,绿莹莹的香菜,就很有食欲。

  “来,就在这家吃。”进了店,银学分别点了三碗羊肉,要了六个饼子,又外加了一碗小菜。

  西西还是有些拘谨,坐在桌边不言语。但是估计是饿坏了,等羊肉泡一上来,便呼噜呼噜吃了起来。这时,气色才看起来稍微好些,也不像刚见时那会的瑟瑟发抖。

  就在吃饭的时候,银学的手机突然响了。银学掏出手机一看,是满堂的电话,便顺手扯了张桌子上的纸边擦着嘴边走到饭店外面接电话。

  “银学,你回来了吗?”

  “没,还在虞镇。正吃饭呢。”

  “你说,还给不给二木、三森他们报丧?另外,粉周媳妇呢?”满堂在电话里问道。

  银学在脑袋上挠了挠,觉得这的确是个问题。隔着饭店的窗帘,他看见西西正和军军吃得津津有味,就压低嗓音问道;“那还给不给粉周娃娃说?”

  满堂在电话里也沉默了,银学听见,那边大喇叭里播放的哀乐突然响了。

  见满堂不吭气,银学问道:“粉周妈什么态度?”

  “还没问她呢,先和你商量商量。”

  “这是家事,咱村里谁也不能做决定。要不这样吧,你要不先找粉丽问问,试试态度。”

  安排妥当,银学挂了电话。再进饭店时,俩孩子都吃的差不多,甚至军军还打了个很响的饱嗝。

  “这天气,喝碗羊汤身上暖和。西西,你看你还再吃点什么?”银学见自己的羊汤有点凉了,又叫老板给自己添了一点热的,继续坐在桌边吃起来。

  西西摇了摇头。

  银学狼吞虎咽地吃完,结了账出了饭店,又带着他俩,赶到虞镇创业园。

  看过五湖明月江之前写的一部《拆二代传奇》的客官应该还有一些印象。那书里面也有个虞镇创业园。其实就是一家。虞镇创业园是凤凰塬上的一个大市场,在原来旧市场的基础上升级改造而成。虽然叫创业园,也是赶了个时尚,图了个新鲜,换了个炫名字。说白了,就是个大市场,卖肉、卖菜、卖衣服等什么的,以满足虞镇周边居民的正常生活需求。

  当天不逢集,市场里面没有摆上卖衣服的摊位,但是周边几个店铺开着。

  军军见吃了饭还来这里,有些疑惑,想回学校。

  “给西西买个棉衣去,这天,太冷了。”银学悄悄给军军说道。

  话被西西听见了。西西赶紧拒绝,村主任请吃了饭,哪还能叫人家给买衣服?况且,之前给姑姑打电话没打通,一会到学校再打打,打通了叫姑姑给送件衣服来。姑姑也真是,怎么这么冷的天,也不说给我送件棉衣来呢。

  西西在心里埋怨着姑姑。她不知道,姑姑正忙着料理爷爷的后事,手机早就没电了。

  其实,西西并不是没人照顾。自从粉周爸妈去雲城打工之后,西西的一些日常照顾便落在了粉丽的身上。粉丽就嫁在了虞镇,照顾起西西来,按说很方便。但是日子过得也不是多顺心,再碰上丈夫的不争气,一天净吵架伤心,自己的光景都照顾不过来,也没过多的心思放在西西身上。

  “不用买,真不用,一会我姑姑就给我送衣服了。”西西赖在那不进店。

  “刚才我来时在校门口碰见你姑了,她给我钱叫给你买的。”银学撒了个谎,也不管西西的拒绝,就带着他俩走进了一家服装店,指着西西,让老板娘给选择个合身的。

  在试衣服的时候,银学突然想起军军不穿棉裤的事,觉得孩子到了爱臭美的年纪,也不能随便买个自己看得中孩子却看不上的衣服。

  男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女孩子呢?等西西穿上棉衣,银学便问西西,感觉如何?

  西西没吭气,但是看神色,似乎不太满意。银学又叫老板娘换了另外一件。这么来来回回试了好几个,西西才终于露出笑脸。

  银学一看,放下心来。老板娘准备打包,银学拒绝了,直接叫西西穿在身上,结了账,送他俩回了学校,叮嘱都好好学习之类的话,才马不停蹄地往二里湾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