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四叶草 第三十二章
作者:DEARS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冷冰冰的执法机关,公事公办的执法人。

  修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了,只是上一次…距今业已年代久远,但即使是这样,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修却仍觉历历在目。

  呵呵。

  修让自己轻轻扯了扯嘴角,好告诉自己,现在的他并不是走在回忆之中,而是站在真真切切的现实。而且,现在的他,也可以坦然地、轻松地面对这眼前的一切,他甚至可以微微地含着笑意,而不是…像以前那般绝望和无助。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之下,田成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也许是因为寒冷,他的背有些许地弯曲,平常总是固定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微微凌乱,这让夹杂在当中的些许白色发丝无所遁形,透露出了更多的踪迹。

  修注视着眼前的人,他已经不太记得第一次见田成业是在什么样的情境,又是什么样的印象。只道打从记事起,他就已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了。

  他是亲切的田叔叔,是会将修举在肩膀上的人。

  修的爸爸严肃,从来不缺乏对修的教育和指导,但却也不善于恰如其分地对儿子表现亲昵。田成业则不同,他是热情的,他总是带来各种礼物,也会陪着修游戏。

  然而随着年纪的增大,修渐渐知道了父亲那不擅表达的个性,也感受到了他虽然从不言说却从来都不肯减少的默默的关怀,对自己是如此,对自己的母亲也是一样。

  修曾为自己的家庭感到自豪过,他也曾打定主意,将来一定也会成就这样一个幸福的家:有父亲深沉严厉的大爱,有母情慈爱呵护的温暖,父母情比金坚,生作子女自当效仿。

  于是,当修得到了他们定情时的父亲送给母亲的钢笔,他便如获至宝似的每天都带在身边,他甚至也曾有过浪漫的想法,等到他长大了,他也会将这一支代表着永恒的信物以郑重的态度交给一个女孩,然后便是守候着她到沧海桑田。

  直到…直到他亲自撞破这一个美丽的童话。

  童话破碎,另一个故事开始续写,故事的名字叫做背叛。

  他亲眼看到田成业和自己的母亲背着父亲偷偷见面,他们的依依不舍、他们的难舍难分他全都看在眼里,他真的不明白,一个是父亲的挚爱、一个是父亲的挚友,他们怎么能联手背叛了父亲的信赖,这对他的父亲而言是怎样的双重伤害。

  16岁的修手里仍然握着那支钢笔,他不断地让自己去回想田成业对自己的爱护,他强迫自己去记住那些年田成业将仍是小孩子的自己举过头顶的快乐…他也告诉自己,由于父亲醉心于工作,母亲已然饱受冷落…他告诉自己,田成业和自己的母亲之间的感情也许并不道德,却也并非全然无法理解。

  修挣扎着,他也曾想试图挽救,他提醒过自己的父亲,然而有些事情既已发生,就像难圆之破镜。

  修试图原谅,尽管这对他很难…但是,他尽力了。

  然而,生活的发展却总是出乎他的意料,父亲先是在法网中泥足深陷,而后又在狱中含恨而终。修甚至还来不及伤心,新的风暴却又继续冲击着他。他通过父亲公司的多个旧部终于得知了一个消息,自己父亲的获罪入狱原非偶然,竟是拜田成业所赐。田成业伪造罪证的目的很明确,自然是为了让他和自己母亲那段见不得光的地下恋情浮出水面。

  修惊呆了。

  他不相信人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他是该用丑陋还是用伟大来形容这种事?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残害多年的挚友,这不丑陋吗?然而,为了一段爱情而付出了一切代价,包括自己最珍贵的友情和人性!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伟大?

  哈哈。修笑了。

  他不懂。他已然不懂了。从小树立的种种世界观和价值观在这些事情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他看着手中那一支见证着爱情和永恒的钢笔,只觉得…替它不值。

  于是他将它遗弃了…他仍然笃信,这支钢笔一定还有纯净的灵魂,它拥有着一对男女曾经最真的诚意,所以他将它遗落,因为…他已不配拥有它。

  “田叔叔,你还好吧?”修略带关切地问道,他带来了一位写着一脸精明的律师,两人一起坐在了田成业的正对面。

  田成业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少顷,才回过神似的看了看修和他身边的律师,目光随即又往他们身后看去。

  “今天我先带张律师过来跟您了解一下基本的情况。”修明白他眼神中的含义,说道,“您先别急,解决了这些事情,自然有机会见我妈和澄澄。”

  田成业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

  随行的张律师翻开手中的材料,看着田成业的脸,说道:“我知道您身体不大好,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有几个问题要跟您确认。”

  见田成业仍是点了点头,张律师推了推眼镜,大致问了几个问题。

  这所有的事情是一个局,田成业不会不清楚。从公司开始出问题,他就不应该掉以轻心。只不过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策划这一切的人会对他有如此深的恨意,不彻底弄得他身败名裂绝不甘心!

  做他们这一行的,为了争取到一些长期的大批量客源,难免会给一些单位的领导以回扣。旅游项目是各个企事业单位不同的福利,至于去哪里、跟哪个旅游公司合作,主要的决策还是拿捏在那些领导手里。田成业做这一行这么久,不可能不明白这些心照不宣的规则,适应并运用这些规则在他们这一行自然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一次,有人费尽心思搜集了种种资料曝给警方,目的很明确,便是一定要让田成业罪名成立。

  张律师抬起眼,从眼镜上方瞄了一眼田成业的脸。

  那是一脸呆滞的静默。张律师见过很多次同样的表情——从那些罪名已然落实、对下一步该怎么走一片空白的人脸上。

  他从业已有十八年之久,见过的大大小小的案子不胜枚举。他从没有在业界获得过华丽的声名,也不是电视剧里描述的那些拥有不败之绩的“名状”,但是,却并不代表他的能力不过关。

  他明白,有输有赢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输,什么时候该赢。

  十八年的阅历岂是一语能道尽?却足够将他历练成人精——一个虽熟透法律,却渐渐离所谓的正义越来越远的…生活的操纵者。

  一场官司已然只是他工作上的一笔订单,再无其他。

  譬如这一次,当他拿到了田成业行贿案的各种资料,他便知道这个案子并没有警方所认为的那样铁证如山、没有一丝讨价还价的机会。

  田成业涉嫌行贿多人虽已被坐实,但也有多处细微末节处值得推敲并以此为切口争取减轻量刑。涉案当中的一位部门领导已被双规,也曾有利用职权勒索财物的前科,若是从这一点追究下去,田成业的行贿行为也可以说成被索贿,这是其一;田成业所获取的是否属于“不确定利益”,这还有待商榷,如果双方只是履行了一个长期的哪怕是口头的合约,那么田成业提供的财物便不能明确地被称为“行贿”,这是其二。

  当然,这些张律师只是盘算在心里,一切要等见了委托人之后才能决定亮多少筹码。

  接着,他见到了修。

  这个委托人倒是有些特别,张律师心里玩味着。

  修没有像其他委托人那样急切地询问案子是否有转寰的余地,甚至在他对案件的一些节点作出询问的时候表现出异常的冷漠和含糊。

  张律师心里那根敏感的职业神经开始发挥作用,于是他也开始作保守的发言。

  “田总的这个案子,”张律师端详着修的脸,说道,“警方的证据实在很周全…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

  张律师没有忽略修脸上一闪而逝的轻松神情,他的心里彻底明了,于是笑了笑,说道:“我建议田先生在被追诉前主动交待行贿行为,从而减轻…或免除处罚。”

  “免除?”修挑了挑眉。

  张律师笑了笑,他推了推眼镜:“田先生涉嫌行贿多人,并且涉案金额重大,以鄙人的经验来看,免除是很有难度的…您恐怕是要失望了,呵呵。”

  修闻言,抬头看着张律师的脸,眼睛里有一丝审视。片刻后,他笑了笑,说道:“张律师只顾尽了您的事,该走的程序走完,律师费自然准时到达您的帐户。”

  张律师笑了笑,说道:“那敢情好…我巴不得每一单都能遇到如此爽快的委托人,我拿了佣金,家里还有几个孩子等我去养活…其他的事,真没精力去管。”

  修笑而不语。

  于是,张律师公事化地询问了田成业几个问题之后便合上了件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