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康健身上还有另一个耐人寻味的品质,就是性情耿直、为人仗义、乐善好施,强烈的虚荣心和表现欲使他养成了爱管闲事的骄狂和自大。凭着这些,前些年他也确实交了不少朋友,大小官吏、人雅士、三教九流、地痞流氓,乌泱泱的一大群。有不少人曾受过康健的恩惠和救助,有的甚至可以说有再生之恩。在这些人当中,当然也包括他丁顶,大学毕业后去南方谋职,工资低,家中父母年迈多病,独苗苗的他曾向康健在喝醉酒后说起过,于是康健让他到他的公司里去当经理,工资高高的,但,他丁顶生来就不是经商的料,志也不在这,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志在哪里。整个人像是一架尚未被格式化的电脑,脑子里全是空间却什么也装不下。他自己也一直很苦恼,用他丁顶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像倒吊在树上的一只蝙蝠,昼伏夜出。作为非工科生,对技术一窍不通;而作为科生,又不能用字创作来谋生,就像蝙蝠的尴尬一样,既无法像哺乳动物一样在陆地上生活,而那双翅膀也没法让它们像飞鸟一样飞得足够高远……”康健只好求他老爸向县、镇打个招呼,让他当了一名县聘大学生村官。可这才几年,他凭着能力和勤劳,家里办个加工厂,村里当上了村支书,又在康叔叔的关照下当上了河坝镇的副镇长。而眼下的康健是如此的孤独、穷酸和潦倒……一年半多点儿的牢狱生活,使这个昔日油头粉面、举止骄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儿几乎成了一条流浪街头的丧家之犬。恐怕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老天一向不是公平的,但在康健这种人身上还算没有瞎眼。
丁顶掏出一部新手机、一串房门钥匙和一沓现金,一件一件地往饭桌上放的,很慢很吃力,像是表现像是珍视又像是不舍,总之,不知道是什么心理。“阿健,衣服还合身吧?暖和不暖和?……给!这是给你的,用得着。钱……不多,一万,先花着……你也知道,你顶哥我一向缺少的就是这东西……”
“谢谢哥!……我知道!我以前知识不多光剩下吹了,常大大咧咧地叫:老子啥都没有,就是有钱!呵呵呵……想想真******混!来,我再敬哥哥、弟弟两杯!”喝完,康健低头抹眼,对眼前这两位儿时的好友充满了真心的谢意。停了停接着说,“我特感激二位,真的。前些年,在我得势的时候,感觉不到咱们之间情分的轻重,我太牛b。今天我领教了,哥们儿,我特感动,真的!我知道我没交下几个真正的朋友。在牢里时,我还想,我出去后要不要给哥们儿联系?今非昔比,谁知道人家还愿不愿意搭理我?等出了牢门一眼看到顶哥和壮壮,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吗?我特感动,真的!今天,今天这顿饭,我康健会记一辈子!谢了!”康健说完这番话,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不好意思,我再敬哥哥、弟弟一杯!”
丁顶没想到康健还会讲出这么一番人话。他知道,这是康健的肺腑之言。看来这一年多的牢饭,这位从前的花花大少的确没白吃。
“我说健哥,你突然被拘,转送得又块,审查判决的又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顶哥,你知道了?”
丁顶点点头。
“是廖阿娇告诉你的?”
“是啊!她在你爸爸,康叔叔去世三个月后的一天约我出去,交给我这串钥匙和一句话就去美国读博去了。”
“一句话……什么话?”
“她……她说她恨透了你们俩这场莫名其妙的婚姻!”
“……她怎么不把房子卖了?这应该是属于她的。”
“她走得很轻松……也很决绝!”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丁顶的手机响起了《枉凝眉》曲子。
“喂!……嗯,我们在一起吃顿饭呢!……回去,一会儿就回家……嗯,好!你先看着孩子睡吧!嗯嗯!”
康健若有所思地看着丁顶,轻轻地问:“还是那支曲子……当铃声有好几年了吧?”
“嗯……哥就他md喜欢这个旋律!”
“嫂子……好吗?”
壮壮看看两个人,自己吃了口菜,瓮声瓮气地说:“顶哥有个闺女,都一周岁了!”
“女儿好……好啊!”
丁顶看见康健双眼已沁满了泪,知道他又想起了四年前石玥和他们的小女儿出车祸双双死去的事来,自己也一阵酸楚,忙说:“阿健!别……难过了……”
“不,我不难过!哥,真的!……媳妇可再娶,女儿……女儿也能再生!呜呜呜……女人,媳妇……就******是衣服……是——衣——服……”
“唉……哥一直就不这么认为……你忘得了……她们吗?”
“她们?石玥和廖阿娇?不……我忘不了的是我的女儿小月月。你……顶哥!说实话,你忘得了阿娇吗?……现在的嫂子……我还没见过……她长得好吗?人……对你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她心里有我,如今我牵挂着她娘俩……这就够了。媳妇就是吃饭用的碗,与媳妇朝夕相处的生活就像是盛到碗里的饭,只要饭好吃,哪管它碗好坏?”
“精辟!你一个多情才子,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丁顶,现在也想通了?能过了爱情关了?”
“还有什么关过不了的吗?你……不也是……”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健哥还是给我说说你的事吧!”
“我那大祸就是因为我好心给出去的一笔20万现金款惹的。规划局的潘局不是进去了吗?他儿子来找我借10万元钱说是活动活动保他老爸出来。我给了他20万,谁知他混小子用这笔钱去贿赂狱警帮他带他老爸越狱。结果他和他老爸在归案的当天,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我……当初我给钱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我会因为这件事被弄进监狱里。进去以后我才知道,我身上还有很多令警察感兴趣的东西。”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反复提审,又有所暗示?”
“要我交待那20万元钱以外的行贿手段、行贿对象,还有什么非法帮人办理过保外就医、犯人减刑什么的,甚至贿赂警局高层人物,他们是想通过我,通过我和潘局倒台这件事大做章拿一些人开刀,整饬一下县镇里的官场……”
“健哥,你可受罪了!”
“还行,没受多大罪。在狱里的一段时间里,我脑子里还真把为自己建立的关系网、保护伞一个个过了一遍,这帮人现在都还在台上,光彩照人,且大权在握,我进去后,一定有某一层势力在暗中保护我,加上我的罪名是提供资金帮助重刑犯越狱,这也成了犯人们怕我的原因之一。我想明白了以后,自然就一问三不知。我很清楚,自己一开口就是证据,等待我的就是那后台人物被挖出、保护伞被拔去,我将死得更彻底更惨。‘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丁顶皱了皱眉头说:“阿健,你说他们警局里为什么对你周围的那些关系网如此地感兴趣呢?”
“我也纳闷儿!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下边人干的,秘书、子女、特别是老婆,谁出面都能把事情办了。他们就是想拿谁开刀,也应该先从……”
“哟!这不是健哥吗?健哥哎……想死我了!”
康健抬眼,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向他走来。走在前面的是夏参军,这个地区数一数二的大型房地产公司“蓝水湾欣居房产”老总,为人奸诈阴险口蜜腹剑,人送别号“夏三”。手下有一得力干将,名牌大学建筑专业毕业的副总****,加上两个保镖一个男秘书兼司机,出门少不了五六个人一路,所以人称“夏三军团”。几年前有过多次的合作,成了朋友后,夏参军很是重视康健的“官场路数”。
丁顶和康健、壮壮同时起身点头示意,大家握手。
夏参军转身对身后的人说:“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康健,叫健哥!”
“健哥好!”
“哎,好好,你们好!”
康健这种从没有过的谦逊,让一旁的夏参军感到既困惑又好笑。他上下打量着康健,内心涌出一丝对这位昔日“人物”的同情和悲叹。他转向丁顶和壮壮,微笑道:“两位是‘五人特工组’中大哥丁顶,老三阿壮吧?顶哥,好久不见,听说最近高升了,混得不错呀!”
“哪里!无所谓好歹,还行吧。今天阿健解放重获自由,我们来陪他喝几杯。怎么样,一块儿坐坐?夏总怎么也来这小地方?”
丁顶的话音刚落,夏参军猛一拍自己的脑门,“操!可不是吗。我是路过这儿,饿了‘打打尖’。换,换城里最好的酒店……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