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忘情诀 第47章 终归尘土
作者:新尘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柳瑛只觉得手中的剑刺到了一团软肉,心中一哽,就想呕吐;她眼前全都花了,突地一沉,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黑暗了。

  她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可是自己的手就忍不住的抖起来;她在害怕,亦或是说她在后悔。

  这人可是医神啊,整个河洛公认的医神,却可笑得叫她一剑刺死了,纵使不是她主动去刺的。

  身后那人跑了,全是因为盯了一眼河洛医神的眼;那双眼,迷茫中透露着仇恨,宽慰中又流露着解脱。乍眼看过去是可怕的,可怖的;而仔细看过去,又是满足的,感激的。

  他终于在快到最后的时候清醒了,抛却了一切的痛苦、迷茫、执着,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虽有些贪婪但心地善良的河洛医神了;然而柳瑛至此仍不晓得他的名讳,就仿佛他一开始便叫做河洛医神了,没有其他的含义,他就是那个他罢。

  “我,我不是故意的。”柳瑛双目噙泪,不知所措。

  河洛医神笑了,欢快又悲切的笑了,无声又灿烂的笑了;他觉得这个世界本就是该如此的,何必那么多的仇恨呢。可惜他终究是望不穿这个真理的,但他又想极力的将其望穿,只有死,才是他唯一的救赎。

  “你......你可恨我?”河洛医神嘴角渗出血,断续的说。

  “不,我不恨你的,我......我只觉得你是这世界上医术最高明的人了。你不会死的!”

  “嘿嘿,我当然是了,”医神双眼翻睁,像似要极力的看清头顶上的东西,“但我只是觉得你过太天真了。”

  柳瑛微微一颤,手中的剑又滑进去一点,虽没有血流出来,可她看不见医神的背后,那里流出的血才是更多的。

  其实她那一剑就算真的刺进去了也不会叫医神死掉的,医神这般模样,全因他背后腰上的那块伤口。而医神自己早就知道了,那块伤口颇大,有一拳的宽度,是被暗器给打出来,而他自己不愿意相信,更不愿相信自己会死在可笑的暗器上。

  他终究是太害怕死亡了,而那些视死如归的人,又要抱着多大的勇气才能直面漩涡一样的死?他又有太多事是没有尝试过的,只孤孤单单的替人医了一辈子的病,而他的理想,何曾不是站在江湖的至高点。

  他认得那柄剑的,现在就在他手里;他亦晓得那柄剑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但不是他的东西,他穷尽生命也无法得到。

  如今,他的生命到了尽头了,他总算理解了他从前都无法理解的事;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无法被挽救的生命都有过如此的感受。

  有些微寒,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旋转;疼痛却显得不足为道了。

  人终归一死,而有的轻,有的重。只是他分的不太清楚,亦或是,他不想分的太清楚。

  他马上就会死掉了,他却觉得时光流逝的好慢,而眼前那人又怎么好像一直就存在的,好像他几十年前就见过了,只是没抓住。

  “别死......”柳瑛的泪就噗噗的落下来,索性将剑柄放开,一把将医神抱在了怀里。

  “嘿嘿。”医神强忍着想嘿笑,可惜张口吐出的不光有浊气,还有带泡的血。

  “我终归太糊涂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老了的缘故罢,竟不懂‘终归尘土’这般简单的道理。”医神断断续续的说了好长一截话,感觉血快要流尽。

  “你不会死的,真的不会。”

  “你说,你说我们非亲非故,我还如此恶的对你,你怎么不愿我死?”

  柳瑛的泪淌得越来越凶了,心中全是内疚之情,她说:“你别搭腔了,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医吗?你一定有法子救自己的。”

  医神笑了,无声的笑了;难道顶着一个医神的名号就真能一直不死?他真不知道那另一个神医浦松子是如何立身江湖百年而不死的。至少医神自己不会这样觉得了。

  他又想笑,可再笑不出了,他的视野变得极其模糊,等到他终于将这迷雾撩开的时候,其后竟是一片湛蓝的湖;他站在湖边,那个模样与柳瑛极其相似的姑娘就站在他后面;一切都很美好,再没有牵挂了。

  柳瑛将他的手拉起来,可是无论她如何摇动这只老手,医神也再不会醒过来了;他没有闭眼,眼角上流出一层细蒙,面上更没有半点表情。

  他死掉了,血也流干了;他死掉了,口中说不出话了,脑中无法思考了。而那些丑恶都混着他的魂魄一齐飞散,那些贪婪,也顺着滑落的七乌断情剑一并掉到了血泊中。

  柳瑛究竟哭了多久?她自己都不晓得,估计是一念?还是须臾?终归是很长的时光。

  她将那两个还在昏睡的人扛到了屋里,自己则赔了钱,拖着医神的尸体出了门去。

  死人是没有任何错误的,错误都可以死相抵消了,又哪里来责怪的话语;无非是愿其在往生之界过的比此生好罢。至少医神死了还有人替他收拾躯体;而江湖上死的那些不计其数的生命,又来那一个人去替他们收拾躯体呢?

  柳瑛不晓得,也不想晓得;她在烈阳下走了很远,最后在一座小山丘上停了脚步。

  她腰上挂着两把剑,一柄是自己的细剑,还有一柄是医神死前一直不愿放下的断情剑。两把剑别在身上是相当沉重的,何况她还要搬动医神的尸体。

  她看着地上躯壳,突地鼻尖一酸又想哭了。她强忍住,就着店家拿给她的铲子一铲一铲的挖起来。

  汗水和着泪水都滴在土里,泥土被打湿了,就变得有些黑黝。

  她想起医神那暗哑的说话声,闭上眼,黑暗里尽是医神的模样。有时是和蔼的,而有时又是凶恶的;但都是活灵活现的,全不像他已经不在了那般。

  她又想起那句“终归尘土”来,又想起那些浮在空中的柳絮来,想起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来......

  风刮起,将她的鬓发吹动着,伴着没有树木的黄土山丘,她的身影竟无比孤寂。

  等到她将医神埋好的时候,已是夕阳西落的时候,她决定现在就走,纵使没有方向,她也要走;而这个地方,她已然再不想呆下去了。

  回到店里的时候,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堂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就像柳瑛才打整好的面容一样,丝毫瞧不出这里曾有过打斗,却别提过世的人。

  她决定不再哭了,将身上最后一点银子拿出来,准备换些干粮和两匹好马,纵使不能回峨眉,去游山寻些清静的地方也好的,若是能将那个女子的脸容治好,就更是极大的善事了。

  将门帘一撩开,正想呼唤掌柜出来,她心里却没来由突地一紧,返身退了出去;她急忙上楼去,将自己要的那两间房门一一打将开。

  第一间里,昏睡的萧子谷依旧还躺在那里昏睡;第二间里,却哪里去寻到那女子的半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