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灵儿握着雪梧的手更紧了。

　　雪梧任由脸上的泪水滚滚淌下，他一步步，朝着雪宗的遗址走去。

　　每一步，是如此的轻快，又是那么的艰难。

　　这并不矛盾，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此刻是多么的复杂，痛苦和喜悦交织，愧疚与期待并列。曾经以为自己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一定已是手刃仇敌，然而现在，别说复仇，他甚至不知道仇人都有谁。

　　所以他痛苦和愧疚。

　　但，再站在这熟悉的大地上，呼吸着这片天地里独有的空气，雪梧也不可抑制的感到喜悦与期待。

　　游子归乡，或许便是他这种心态。

　　雪宗遗址早已被人搜寻了无数次，任何稍微有价值的东西都早已被掠夺一空。

　　一扇焦黑的门耷拉着，上面有斑驳的血迹，血迹已经干涸并变成如深渊一样的黑色；四周的墙面或是塌陷，或是布满裂痕，摇摇欲坠。

　　门内，是另一片更广阔也更破败的废墟。

　　这里，曾经是雪宗弟子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雪宗弟子其实并不多，包括核心弟子在内也不过三百人左右，这些弟子不一定都有无与伦比的天赋，但每个人对雪宗都是发自内心的爱护，就像是爱着自己的家一样。而且，雪宗没有其他宗门那么多的规矩，更没什么资源对某某个人倾斜这种说法，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家人，每个人都是彼此最好的兄弟姐妹。

　　所以，他们时常会在这里点燃一堆篝火，然后欢歌载舞。

　　年长的师兄们会将一些行走天下时的趣闻，往往让那些年幼的师弟师妹艳羡向往不已。

　　往事一幕幕浮上脑海，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大师姐不但有美丽绝世的容貌，其修行天赋也一点不差，是所有雪宗弟子最尊敬的师姐，不少师兄师弟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大师姐的爱慕，哪怕雪梧，也怦然心动过。但他听师尊说过，大师姐有喜欢的人，而且那人不在雪宗内，他于是只能将那份刚刚开始萌芽的心动感给生生掐住。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大师姐喜欢的人，早已死去。

　　还有妞妞，作为雪宗宗主的女儿，她一生下来就集齐万千宠爱，所有的师兄师弟们都对她百依百顺，但小妞妞很乖很懂事，并没有养成刁蛮任性的性格，反而十分善良，就连大雪山里遇见的饥饿雪兔，也会不忍心看着其挨饿，将自己的食物分给雪兔。

　　宁师兄应该是和自己关系最近最近的了，他时常会带着雪梧去大雪山里打猎，也偶尔会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给雪梧讲一些外面世界的故事，可以说雪梧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宁师兄。

　　武师伯长得很魁梧，而且常常冷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似的，但实际上，他只是面瘫，对雪宗的弟子们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着，雪梧记得有一次他和宁师兄去打猎被一头雪猿逼入绝境，是武师伯将雪猿斩杀，并抱着受伤的他和背着宁师兄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厚厚的积雪里下了山。

　　还有自己的师尊。

　　作为雪宗的太上长老，他不苟言笑，比起武师伯，他仿佛是真正的冷漠。但雪梧清楚，很多个深夜里，师尊的房间里还烛火通明着，并不是他在修行，而是在处理一些宗主不能处理的事情。

　　没有他，就没有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还有太多太多人在脑海里浮沉，像是扎着马尾，娇俏又害羞的小铃铛师妹；虎头虎脑，耿直又暴脾气的楚师弟；喜欢酗酒，但充满正义感的云师兄。

　　还有很多很多……

　　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不断涌出来，雪梧的脸上有泪，泪中带笑。

　　在雪宗覆灭前的晚上，他们下山买了很多烟花，一排排烟花整整齐齐的排列，然后同一时间点燃，那一刻，整个星空都是绚烂的。

　　曾经以为，那样的生活会持续很久很久。

　　或许直到生命的尽头。

　　很多人约定着，哪怕以后走出了大雪山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也一定要随时捎信回来，不能连续很久不回家。

　　那一晚，没有人会想过，自此之后，所有的美好都会就此远去，曾经的约定会被无情粉碎，那个他们彼此守护的大家庭，也会支离破碎。

　　怎能这样？

　　雪宗与世无争，哪怕外界将其认定为雪州第一势力，但对于雪宗的弟子们而言，或许心头会有小小的骄傲，但却从不因此而欺辱他人。

　　为什么雪宗会遭遇这样的覆灭命运？

　　直到现在，雪梧也不知道。

　　是的，他很想知道覆灭雪宗的凶手是谁，但他其实更想知道的是，雪宗到底因何而被毁灭。

　　这世间，是怎样的仇恨才会覆灭其一宗，让其断绝传承？

　　那些都是鲜活的人命啊！

　　从前的他，从未杀过人，因为他的剑，本就不是因为杀人而修行。

　　但自那之后，他的剑，只为杀人。

　　梦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他的梦，一定不会再那么潇洒自在，美好单纯。

　　因为他明白了，梦，也可以是噩梦。

　　“对不起。”

　　走近遗址深处，他看着破败的祠堂，这里曾是雪宗祭奠历代宗门先祖的地方。

　　他噗通跪倒在地，声音里有着浓浓的疚责。

　　这声对不起，既是因为没有替死去的同门报仇，还有对自己独自苟活的自责。

　　他曾想过死去，但死亡不应该是一切的结束。

　　他要活着，然后以手中剑，将那些暗中的人揪出来，带着他们的头颅回来祭奠死去的英灵。

　　这是他曾经下山时发下的誓言。

　　可是，被他寄托全部希望的百晓镜，也让他彻底失望，这让他明白，自己离复仇的目标，渐渐变得无限遥远。

　　“我该怎么做？”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询问雪宗的列祖列宗。

　　但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渐渐天黑，大雪山上再次飘起了雪花。

　　这场雪来得很猛烈，积雪堆积得足以将一些稍微个子矮点的人给淹没，所以大雪山上没有了前些日子那么多人烟，毕竟雪堆积得越厚，如果发生雪崩，其威力也越可怕，哪怕是三神境的修士，若正面迎上，也很难幸存。

　　雪梧跪在祠堂，一连三日。

　　大雪开始慢慢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