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蒙静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双目紧盯着窗外，窗外泛着淡淡的光芒，显示着外面热闹热闹的街。

　　外面的街很热闹，房里却寂静非常，仿若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房间很小，三十平米那种小单间，一张床、一张小几、一个帆布衣柜、一张小书桌、及桌上的一台旧笔记本电脑就是这个房间里的所有设施。

　　楚蒙一直紧盯着窗户，眼眸一动不动，就像发怔那般。

　　良久，他枯瘦的眉头皱了皱，长长叹息一声：“哎，又忘了！”

　　“接着到底是什么去了……”

　　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寻找着不知名的答案，也找不到答案。

　　电脑屏幕已待机多时，十几个圆溜溜的水晶气泡正在屏幕上碰来碰去，随着电脑风机的嗡响，似永远都不会停止下来。

　　伸手一按了一个键，水晶气泡们顿时消去，现出一篇档，档内字众多，显得有些密密麻麻。

　　他的双目凝了凝，视线偏转到电脑屏幕上，开始细细审视档内的字。

　　中的内容，他已重复看了无数次，甚至绝大部分的内容他早已能背诵。每当他记不起梦里的内容的时候，他就回过头来再次查看前面的内容，一次又一次，只为寻求那么一丝半缕的灵感。这已成了他的一个习惯，一个令人苦涩而无奈的习惯。

　　自三年前那一场车祸后，他就被逼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

　　那是一场突发奇来的车祸，事先谁也没有预料过。

　　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大巴车，突然遭到一块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巨石的砸击，车身破碎时，大巴嘎吱翻了出去，导致后面紧跟的一堆车挤撞一团。

　　这场突发的意外当场就造成了三十多人死亡，而他所在的大巴，除他之外，再无一人存活。事故发生后，他当场晕死过去，醒来的时候，已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然后才得知事故造成的伤亡结果，而令医生和前来稽核的交警都不得不赞叹一声的是：他的好运气！大巴一共坐了十九个人，十八死一伤，他是唯一存活的伤员，而且是腿脚和背部受了点轻微摩擦的轻伤员。

　　事实上，车翻的时候，近处公路上正高速行驶着近百辆车。事故发生得太突然、太诡异，没几个人能反应得及，所以近乎一半多的车猛撞在了一起。

　　他所在的大巴里的人都不是因车翻而死，而是均被其他的车撞碰挤压而死，最惨的一些甚至被挤成了血淋淋的薄片。

　　大巴自然也被挤撞得完全变了形。

　　而他却巧之又巧的恰好卡在了后排轮胎的位置，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场近乎必死的灾劫。

　　当天他就出院了，然后才知道这场灾劫并没有真正离他远去。

　　这场灾劫只是换成了一种形式……死死地缠绕住了他！它换成了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以比死还残忍可怕的方式一个接一个夜晚的痛虐着他。

　　车祸发生后的那天夜里，他一直开着灯，颤抖着缩在被窝里，根本不敢合眼。

　　只要一合眼，他的脑海里就会立刻浮现大巴车里那些人的画面——他们被挤压时血淋淋的、凄惨的、令人不忍睹视的画面。

　　时针指向凌晨零点，似听到“叮”的一声钟响，本竭力不入睡的他竟直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然后……是一夜的恶梦。

　　各种古怪离奇、血腥险恶的恶梦！

　　当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高挂中天。

　　他床上的被单早已被汗水浸透。

　　任何人做了一整晚的恶梦，都会是这般摸样，更何况梦里的情景是那般的真实，那般的血腥可怖。

　　醒来后的那一整天，他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大概记得自己一晚上总共经历了十几个恶梦，每个恶梦的具体过程他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在梦里他一直在逃，拼尽全力、歇斯底里地逃！

　　因为梦里有各种各样面目狰狞恐怖的鬼怪在不断地追杀他，而且到处都在遭遇着鬼怪杀人，到处都是死尸，各个梦境的世界仿若均是血腥的炼狱。

　　在梦里他逃得筋疲力尽、仓惶若邸，他甚至有种错觉，或者说一种身在恶梦时的明悟：如若他在恶梦中死了，可能梦外的他也就真的死了！

　　当他醒来之后，他更加肯定了这个明悟，否则为何在他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不仅是疲倦欲死，而且浑体带着伤痕呢？

　　当他肯定这个明悟的时候，顿觉整个后背都是凉飕飕的，就像坠入冰窟那样的冷。

　　“我为何能逃掉呢？……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一整个白天，他都只敢留在人多的地方，颤抖着身心反复问询着这些令他头疼的问题。

　　梦里的过程在他醒来后就基本忘光了，他只能确定他自己的确经历了好多仿若真实的恶梦，而且每次都是险之又险的死里逃生。只是是怎样从死里逃生的呢，他想不起来了。

　　醒来后他的脑海里还残余着不少血腥可怖的画面，只是这些画面都很凌乱。

　　就像一个人看了很多部恐怖片，却是记不得其中任何一部的剧情，只是隐隐记得里面的某些特定画面——最血腥、最可怖的画面。

　　或许只是车祸后的后遗症，过几天就好了。他当时这样安慰着自己，直到三年后的今天。这三年来，他夜夜经历着这般的恶梦，从未有一晚停息过。

　　各种恐怖的恶梦，各种血腥离奇的恶梦，他每天晚上都在寻求着死里逃生，竭尽全力地在梦中求活。从开始的瑟瑟发抖、恐惧无限，到慢慢习惯，到习惯至麻木，恶梦已成了他生命中逃脱不了的一部分。

　　开始那几天，他以为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疯掉。只是很多天过去后，他清醒地认识到他自己根本疯不了，因为只要一醒来，他就可以清醒地发觉他还清醒着。甚至，他尝试着去疯，都依然疯不了。

　　恶梦不断地折磨着他，让他活得生不如死。

　　恶梦持续着的第十一天，他觉得自己被恶梦折磨得够了，应该得以解脱了，于是想到了那个最简单的‘解脱’方法：求死！

　　曾经的他觉得一个人自寻短见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更佩服自杀者的‘勇气’。

　　直到今天他自己来试的时候，才知道自杀对于某些人而言可能是最无奈也最有效的方法。

　　于是他服下了超量的安眠药，在写完一份短短的遗书后，躺在了床上，并微笑着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终结，以及恶梦的终结。

　　那夜他又做了很多恶梦，梦里他又竭力死里逃生，然后在第二天中午准时醒来。

　　醒来后顿觉肚子不适，急急上了趟厕所，竟发觉他昨夜吃的安眠药被一颗不剩地拉出来了！

　　——安眠药完全失效！

　　安眠药不行，割腕自杀！

　　于是他去菜市场买了把锋利的菜刀，回到房子里，锁上门，拿起菜刀，往左手动脉上狠狠割了一刀。

　　很痛！血汩汩流出，就像自家村头山谷中挤出的小山泉，只是水殷红。

　　他呲着牙咧着嘴，斜坐在床头，静看着血液自手腕默默流出，染红床头。

　　直到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那一刻，他忘了手腕的痛，只觉全身好冷，刻骨的冷，然后他抽嘴笑了笑，狠道：“这回可以死了吧？死吧！“

　　那夜他又做了很多恶梦，梦里他再次竭力死里逃生。

　　只是这次在梦里他明显感到逃得要辛苦些，虽然辛苦些，或许是熟能生巧的缘故吧，却还是逃活了下来。

　　“又活了下来？“

　　他有点疑惑，然后睁开了眼。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衣服，穿白色衣服的女人……这里是医院的病房！

　　见楚蒙睁开眼，正检查点滴的护士先是惊得睁大了美目，然后欢喜着大叫了一声。

　　只一眼，楚蒙就差点再移不动自己的目光，这个护士似乎……美得过分了点！

　　当确认楚蒙是真的醒了过来后，她的神情和话语却又全变成了严肃的责问。

　　一个年轻护士对一个同龄男子想不开、自寻短见、不珍惜生命、不孝顺、不懂事……之类的长长的责问。

　　直到楚蒙苦着脸，捂住耳朵，并坦承自己只是一时的抽脑才做了傻事，保证以后不会再犯等等之后，这场责问才告结束。

　　他说他不会再做傻事，并不是骗她的一时之语。

　　他只是在先前恶梦中竭力逃生时的某一刹那，他隐隐得出了一析明悟。

　　至于具体明晰的是什么，他一时表达不清，或许，可以简单地归纳出一部分：他不能死！不能就这般没有任何意义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