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二时三刻。
中国，西安，信息安全与网络防范总署临时停机坪。
荷枪实弹的武警在泼瓢大雨中来回巡逻，大规模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驻军里，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专家正在源源不断地集结。最高机密执行处灯火通明。
一个身披雨衣的军装男子在人群中显得十分特别，在这个人人忙乱的夜晚，他是唯一静止的人。军绿色雨披撕开雨幕，浓得化不开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一星红光落在地上，遇水迅速熄灭了。
“人什么时候到？”他瞥了一眼记录员。
记录员把时间表翻得哗哗响，大声报告：“报告罗副，半小时前就应该到了，重庆方面说那人拒捕，坐了四十八小时审讯室咬死不吐，还……袭警。您确定要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陛下春秋高……”罗纪柯嘟嚷了一句，“这个人是推塔计划计划的一部分，项非羽那老家伙让特派员私下把他请来，我连名字多还不知道，这个副指挥可当得真够窝囊。”
正说着，一架直升机呼啸着在停机坪中央降落，螺旋桨将水珠旋向四面八方，既已停稳，地勤用夜光棒向罗纪柯挥动数次。两人立即快步上前，目光落在直升机舱门上。
探照灯中，罗纪柯眯着眼睛见，三个高壮影子将一把柴火拎了出来，不由分说拖进了大雨中。
罗纪柯对书记员一笑：“柴火？白斩鸡？这家伙能袭警？”看那人骨瘦如柴的模样，罗纪柯相信自己可以徒手将他大卸八块。
闻迩遐本来在飞机上好不容易得了睡觉的机会，迷迷糊糊正在犯困。几把上膛的手枪抵着他的浮肋。来不及睁眼就被人从座位上提了起来，耳边轰的一声，机舱滑开，冷风像鱼一样灌进睡衣，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他本能往后一缩，三把手枪立即顶住了他的太阳穴以、风池穴和腰阳关。
抗拒从严，坦白却不一定能从宽。闻迩遐被三头熊拎起来，脚不沾地地向前拽，活像古时候山贼强抢民女。他想象征性地挣扎一番呼唤人权，但饿了三天的身体根本提不起力气。头晕眼花中他看见一个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报告指挥，要犯闻迩遐缉拿归案。”高壮熊义正词严，“请指挥指示。”
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刻，罗纪柯第一反应是几个大字“人生如戏”。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那个瘦成骷髅的人看了好半天，直到书记员用笔戳了两下，他才回过神来。
只消片刻，罗纪柯哗啦一声脱了雨披，将闻迩遐裹了个严严实实。转头劈手夺了手铐钥匙，打开闻迩遐手上镣铐，将闪亮手铐往几头熊脸上一甩，吃了三吨炸药一般命令道：
“把枪给我收好！明天去找项非羽报道！”
罗纪柯自幼便自诩仗义，凡是旧识朋友，必定见面照拂，凡是战友落难，必定一路肩扛回营。这种脾气，在他做了职以后也依然难改。
眼见旧识闻迩遐奄奄一息靠在肩头，恻隐顿生，虽知闻迩遐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但眼睁睁见他衣不蔽体、瑟瑟发抖，心下无论如何不忍放手。再说总指挥言明请来闻迩遐，并非挟持，罗纪柯索性缴了特派员的枪，随手发给书记员：“拿，从今天开始允许你配枪。”
然后一个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把闻迩遐扛了起来。
指挥所中，赵依依赵袅袅两姐妹正焦急等待着罗纪柯，她们手上的任务单能把人淹了。只听哐当一声，办公室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赵袅袅怒道：“罗指挥，您都快三十了，还总拿脚开门，没长手吗？”
罗纪柯将雨衣往座椅上一放，掀开衣领，里面路出一张少年的脸，发丝凌乱，面色潮红。
赵依依花容失色，赵袅袅一个母鸡揽雏把姐姐护在身后，指着罗纪柯鼻子骂道：“罗纪柯你丧心病狂！大敌当前，还夜夜笙歌！”
罗纪柯满脸黑线：“多嘴娘们儿是非多！有空瞎掰不如找药打水！这是项总指挥要的人——嗳，不是，我在你们心中就那么龌龊吗？”
赵袅袅吐吐舌头，推了一把自家姐姐，两女一前一后出去找药。她俩前脚刚出门，后脚罗纪柯就慌慌张张翻箱倒柜，找出一套囤积已久的旧军大衣、军内衣。
“闻迩遐！闻小报告！”罗纪柯十分恶趣味地拍了两巴掌闻迩遐的脸，“睡死了？”
闻迩遐两颊高热，烧得人事不省，依稀觉得有个熟悉的影子在眼前晃荡。
睁开眼来，蓦见一张潇洒帅气的脸，剑眉星目，目光直率，犹带一丝痛惜，又是重逢喜悦。这样的光景，像极了旧时他刚刚退学，私底下与周鲲溜到未名湖，在漫天星光下泛舟，窃窃私语的场景，不由瞳孔放大，看得痴了。
“我不玩游戏了，”他迷迷糊糊道，“周鲲，别结婚……”泪水和冷汗纠结流下，发林一片濡湿。不知为何他哀哀地哭了，像个喝醉酒的孩子，结起血痂的嘴角不住颤抖。
听到这个名字，罗纪柯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得，几年不见的班长和学习委员好上了，还是同性，怪不得那时候……
他看着闻迩遐迷蒙而干瘪的脸，久久没有移开目光，心中一阵酸楚。闻迩遐和当年一样好看的双手五指泛青，用力扣在他的手腕上，仿佛在挽留着什么无法挽留的东西。劣质几何图形从雨披袖口里挤出来，上面依稀有浅褐色血迹，不知是什么时候染上的。
多年前那个干什么都一脸臭屁的小报告，已经碾碎在时间的洪流里，一去不归了。
记忆就这样被现实拗断，丝连之处，只有一串风声在，比昨天更近，比今天更远。
罗纪柯带着枪茧的手轻轻触了触闻迩遐的脸，心潮澎湃地扒光了闻迩遐，像给小孩换衣服般一手一脚地哄着，军大衣和军内衣干燥温暖，犹带一股被烤爆的螨虫味道，让人很是安心。衣服换完了，闻迩遐却依然用梦一般地眼神看着他，满是缠绵缱绻。
罗纪柯倒给他瞧得不好意思了，拿了床棉被给闻迩遐盖上，自己开台灯审核件，这一批却再批不认真，连着写错好几个字，数次莫名心悸，抬头看已经睡去的闻迩遐。
这一批又批到夜尽天明，刚一伸懒腰，却又接到指挥的电话，让他去市区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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