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风云大变。昨日还晴空万里的天穹下起了倾盆大雨。

　　“四月，快把窗户关一下。”我端着洗脸水进来，小姐半起身坐在床上。

　　我急忙放下脸盆，来到窗边。

　　外面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豆大的雨点像逃亡的兵士齐刷刷砸在地上，砸在屋檐上。

　　昨天我看见蚂蚁往高处搬家，心想今日必有大雨来到。所以想戏弄黄三，只是不知他今天是否真会在那医馆处等我。

　　奸计得逞，我应该感到高兴，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望着楼下的水滩越积越深，我心中也似那水滩一般波澜顿起。

　　暴雨总是夹杂着凉风。

　　那些布满水雾的凉风打在我脸上，让我清醒不少。人家是个达官贵人，而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他未必会把我的话当真吧。

　　他昨日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想来也只是要捉弄我罢了。我百般思虑，难不成真是想着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吗？

　　混蛋四月！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离开家中之时，不是还对安公子依依不舍吗？即使知道他喜欢小姐，我不是还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许久吗？现在这是怎么了？见着一个有些身份地位的公子哥就这样芳心大乱了吗？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我恢复了理智。

　　“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把窗户关上？”小姐细声催促我。

　　我只好将窗户关牢，以免暴雨将它拍打开来。

　　“我见你在窗边走神，可是有心事？”小姐朝我伸手，示意我坐到床边。

　　我心中烦闷，正想找人倾诉一番，于是就将前天昨日之事告诉她。

　　“那可真是一位有趣的公子。”小姐笑言，“为何不去看看？如果他真等在那儿，定是对你有意，你何不就随他而去？”

　　听小姐这样一说，我却不乐意了：“难道小姐是想看我出丑吗？他可不是一般人，怎会瞧上我这样一个发育不良的丫头？”

　　说着，我低头看了自己平如海面的胸口一眼。怪只怪我从小孤苦无依，不然的话也能像其他姑娘似的即使算不上珠圆玉润，但好歹也是婀娜多姿。

　　小姐被我的话逗乐，扑哧笑了一声：“四月何必自轻，凭你的才情要想嫁个好男人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起好男人，我觉得这世间唯有安公子算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对他再怎么对眼，他心中喜欢的却始终是小姐。

　　“我不想嫁，我就想时时刻刻陪伴小姐左右。”我莫名伤感起来，俯下身子靠在小姐腿上。

　　她轻拍我的后背，安慰说：“四月还小，不必为了这些事情伤感。只要有我在一天，我便不会让四月受半点委屈。今后入了宫里，你我就得相依为命了。”

　　我知道，其实小姐心里还是不希望我出去寻找黄三的。如果我去了，又如果那黄三偏偏像个傻子一样在雨中等我，那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作何反应。

　　再如果，我心中感动，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随着黄三而去，那小姐今后入了宫中就是孤零零一人了。

　　“小姐放心吧，我不会出去的。”我给小姐一颗定心丸，好让她安心休息。

　　明天便是小姐入宫的日子，早上会有人来接。

　　大雨之后的夜晚已经明显清爽不少。我给小姐收拾好床铺，又将小姐行礼收拾好。虽然我身体觉得疲惫，但内心却很充足。

　　看着小姐睡下，我就在地上铺好毯子，吹灭蜡烛，而后躺下。

　　“四月。”小姐突然唤我，于漆黑夜色之中，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坐起身来，仔细聆听小姐的呼吸声，她似乎在轻泣。

　　“小姐，你可是在哭？”我茫然而又担忧的问她，准备起身。

　　她估计是听到了我的动静，就急忙说一句：“你躺下就好，不必起来。”

　　我犹豫片刻，还是躺下了。我问道：“小姐可是舍不得夫人？”

　　她叹了一口气：“虽然母亲年轻体健，尚不足四十岁。可我是母亲唯一的孩子，我这一入宫门，就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见着母亲了。光阴如梭，只怕再见母亲之时，她已白发如雪，密纹丛生。到时我该如何弥补未能膝下尽孝的罪责？”

　　听此良言，我心头一热，眼眶也湿了：“小姐不必自责，福人自有天佑。夫人一向心善，老天会格外照顾她的。”

　　“但愿如你所说，不然若干年后，真怕一切物是人非，美景依旧，光阴却蹉跎了。”

　　小姐的声音充满了忧虑。她或许是在感叹光阴如流水，又或是在叹息岁月太无情。

　　我安慰说：“小姐年纪轻轻，又何必想这些？世事云千变，过早忧思只会徒增伤感，断然无法遏制必发事件的到来。”

　　小姐又是一声叹息：“但愿流年待我情深意重，容我花色长存，好为家人博得圣宠。”

　　我心想，深宫似海，欲要博得满门荣华说难不难，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可说容易也不容易，皇上并非寻常男子，在他身旁萦绕的都是些容貌倾城的女子。竞争之大，可想而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信誓旦旦的说：“小姐放心吧，只要有四月在，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真是为难你了。”小姐言道，“你才十六岁，碧玉年华就要随我一同深入虎穴，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

　　小姐之言让我越发难受，眼泪已经大滴大滴落下。我咬紧牙根，吞咽一口，好让满腔悲伤沉入肚子。

　　我镇定而语：“小姐在胡说什么？当日我遭遇匪徒被卖入烟柳之地，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却已经是遍体鳞伤命悬一线，若不是夫人心善将我救下，今时今日我便是荒野枯地里的游魂，哪里还能与小姐在此谈心？”

　　听我如此说，小姐叹道：“转眼已过十年，当时你才六岁，却聪明伶俐远胜于我。那时我还以为母亲会将你留下，然后卖了我呢。”

　　我俩一齐发出了笑声。

　　是啊，十年了。对于我来说，这十年是欢乐的。但这不代表我记忆深处的悲痛会随着这十年美好时光而烟消云散。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