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
“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教育这孩子,保证不再犯事,累老师您费心了!”
在学习雷锋好榜样的广播声中,张淑娴一脸赔笑,刚把小袁老师送出巷子口,一转身,就看见丈夫一边喝骂,一边拧着夏林锋的耳朵从街边走了过来。
“别老拧耳朵,拧坏了怎么办?”
有些心疼的拍开丈夫的手,张淑娴这才开口问道:“阿锋这又是怎么啦?”
“怎么了?这兔崽子又把街口张木匠家那小子给揍了!”
夏德喘着粗气说道。
“啊?不能吧?张木匠那孩子我见过,不是读三年级了吗?长的虎崽般壮实,小锋才一年级,怎么可能打的过?”
“有什么不可能的?不但揍了,还骑在人家身上揍的鼻血长流,好几个小孩都看见了!这不,张木匠让我赔二十个鸡蛋,说是给儿子补血用!”
说着说着,夏德又来了气,狠狠的拍了自家小子两巴掌。
“是张狗熊先招惹我的!他老说我是瘦猴子,小豆丁!还说我们家是土匪窝!爷爷说了,咱老夏家的孩子受了委屈一定要讨回来!”夏林锋狡黠的小眼珠滴溜溜乱转,用一口脆嫩的童音,不服气的争辩道。
“你还说!爷爷说的你就当圣旨啊?啊?!不是让你听老师的话,要团结同学,互助互爱吗?”
见儿子搬出更让人头疼的老爷子,夏德一个头顿时变作两个大,手上不由得加了点劲。
“唉,唉,疼!疼!”
夏林锋立马没了言语,呲牙咧嘴的叫道。
“啊?二十个鸡蛋?!那么多,能不能少点?”
张淑娴这会可顾不上儿子的耳朵了,她有些心疼,十个鸡蛋可抵她一天工资了!
“多?这还是我赔礼道歉,好话说尽,人家才松的口,不然张木匠的老婆要告学校去!”
张淑娴狠狠的瞪了眼夏林锋,有心教训一番,可一看小家伙一身尘土,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有些下不了手,抬起的手掌不由得软了下来,轻轻拍拍夏林锋身上的尘土,叹了口气。
“对了,刚才看那背影,好像是小袁老师吧?她又来家访了?这兔崽子在学校又犯啥事了?”
夏德看了眼巷子口,有些疑惑的转头问道。
“几个小家伙扔石子,把一位老师家的窗户砸破了,人家让赔窗户玻璃呢!别老兔崽子兔崽子的,小锋是兔崽子,那你成啥了!”
张淑娴有些头疼的摇摇头,这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哎,这不对啊,石子是几个人扔的,怎么就指着我家小锋一个人赔?”
夏德砸吧砸吧嘴巴,嚼着这事有些奇怪,莫非自己家好欺负些?一时倒忘了拧夏林锋的耳朵。
“袁老师说,小锋承认是自己干的。”
“这叫一人做事一人当!遇事缩后面,还怎么当得了老大!”得了空隙,夏林锋立刻小胸脯一挺,很有气势的说道。
“一人当,我叫你当!你个兔崽子,今天我看你怎么当!”夏德气极,伸手再次抓向夏林锋的耳朵。
突然瞅见旁边院子里走来的一道身影,夏林锋眼前一亮,敏捷的躲过父亲的抓拧,一边跑一边说:“妈妈说了,我要是兔崽子,爸爸你可就成老兔子了!”
“你小子还敢顶嘴!气死我了!今天非抽死你小子不可!”
夏德只觉血往上涌,却终究把到嘴的兔崽子三字吞了回去,随手掰下路边的一根树枝,风风火火的就追了上去。
“唉,我说老公,你换一根,那根树枝太粗了!”
张淑娴一看不好,丈夫动了真火,怕打坏孩子,连忙也追了上去。
“我说,天还没黑呢,你们一家子就这么热闹,在闹啥呢?”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插入,让夏德的动作为之一僵。
“爷爷爷爷,爸爸要打我呢!呜呜呜~~!”
此时夏林锋脸上全没了刚才的倔强精怪,仿佛受尽了委屈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不哭,不哭,我不是说了吗?我老夏家的孩子,只能流血,不能流泪!有什么事情爷爷替你做主!”
别看夏彪年过六十,由于常年练武,身子骨可还硬朗的很,丝毫不显老态,微微躬身,双臂用力,一把就将夏林锋抱了起来。
“说吧,怎么回事?”
抱着孙子,夏彪对自己的三儿子问道,声音不大,不过配上一双不怒自威的虎眼,顿时让夏德心中一颤。
夏德打小就怕自己老爹,哪怕现在孩子都六岁了,碰见老爹发问,依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全没了刚才教训儿子的威风八面。
这倒怪不得夏德性子软,就是换另外几个兄弟姐妹,哪怕是在外面最无法无天的二哥来,对上发怒时的夏老爷子,那也是双腿发软的命!
“小锋今天又把同学揍了,人家要我家赔偿呢!这随便打人到底有些不对,我想让他长点记性。”
手中的树枝早不知道扔哪去了,夏德小心翼翼的组织着措辞。
“不是随便打人,是张狗熊先骂我瘦猴子,土匪崽子的!”有了爷爷做依仗,夏林锋立刻有了底气。
夏德汗水刷就下来了,自家这小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果不其然,夏彪的脸色立刻变了,淡淡的问道:“那被揍的小子和小锋谁的年龄大?”
“对方。”
“他们俩谁先骂的人?”
“这个,据说,是对方……”
“揍得好!我老夏家的孩子要犯了祸事,那是我们大人管教无方,该咋罚咋罚!可我老夏家的孩子要是受了委屈,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一定得讨回来!小锋一没有欺凌弱小,二没有故意寻衅,走到哪里都有理!”
夏林锋高扬着脖子,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仿佛得胜的将军终于蒙冤昭雪一般,骄傲的不可一世。
“对了,对方还要我家赔偿?”
“是,是的。”
“赔个屁!赔什么赔,不赔!这小孩间的矛盾,就让小孩们自己解决,大人本就不该插手,他们要插手,咱们大人就称量称量,别怪我打到他家门口去!不管是徒手还是操家伙,我老夏家都接着!”
夏德眼前一黑,脸都快愁成苦瓜了,都说隔代亲,隔代亲,可老爹这也太宠小锋了吧?要让他继续这样教导下去,那还不得让小崽子屁股翘到天上去!
“爸,话不能这样说,现在是明社会,法制社会,您这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恐怕不是那么妥当吧?!”
尽管极为惧怕老爹,但是为了儿子的未来和前途,夏德好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反驳道!
“不妥当?当初你老爹我要是妥当了,别说化大\/革命那几年会不会被革掉性命,光是闹饥荒那几年,你几个兔崽子还不得早饿死了!我知道,你老嫌弃自己祖上是土匪出生,我老夏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只知道一个理,不管哪个年代,不管什么社会,拳头大的都不吃亏!清朝倒了,我老夏家没有倒,民国倒了,我老夏家也没有倒,只要拳头够大够硬,不管这世界怎么变,我老夏家依然不会倒!”
“唉,爸,您也小点声儿,这大家伙都做饭呢。”
张淑娴一看老爷子越说越不是个事儿,忙反身将院门关上,上前劝解道。
夏家是土匪世家起家,这在镇子上根本谈不上是秘密,当然,作为现在的夏家人,没事也是绝对不会主动提起这一点的,附近的乡亲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谈起这老黄历。
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且不说夏家太爷爷并六兄弟那是铁打的革命先烈,名字还刻在烈士陵园,就单说大部分镇上人的祖宗们也不干净,大多曾经是夏老太爷手下的小兵兵,所以实在没人愿意揭开这个盖子。
“对,爹,您消消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我听你的,不给他赔礼了。”
见老爷子脸红脖子粗,鼓着一双凌厉的虎眼,仿佛要吃人一般,夏德心中一紧,才升起的反驳火苗立马就熄灭了下来。
“唉,小三啊,你要是敢鼓着气,和我一路顶下去,不管能不能说服我,我心里多少还有点盼头。可惜你这性子,就是太软,太圆滑!就一本分守成的主!我老夏家的大梁是指不上你喽!”
被老爹一阵数落,夏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终究把头垂了下来,没敢吭声。
看着儿子一副熊样,又看看陪着小心,眼露不满的媳妇,夏彪有些心灰意冷。
三岁看到老,小三子这辈子是没啥起色了,也就一混个温饱的平头百姓,媳妇的名字还真没起错,淑娴人是好人,虽然性格软了点,也算持家有道,倒也是三儿子的良配,可夏彪总有些不甘,万幸,自己还有宝贝孙子。
摸摸小锋的脑袋,夏彪继续说道:“第三辈的小辈七八个,带把的也有四个,知道我为什么最疼小锋吗?因为他骨子里就有股狼的血性!我老夏家能延续下来,并且越发兴旺,不是靠着讲明说道理,而是靠着一股子狠劲!我们只认一条规矩:敬祖宗!当狼崽子!谁要踩在我头上,就要做好挨咬的准备!咬不死也要疼死他!”
夏林锋有些似懂非懂的望着爷爷,他不知道什么叫狼崽子,也搞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这么激动,只是心中暗喜,有爷爷在,今晚这顿‘兰竹笋炒腿筋肉’自己又躲了过去。
果然还是爷爷最有分量!他说的话也定然最有道理!
一条莫名奇妙的逻辑在小小夏林锋的心中落下,并进一步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