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伸出手指抵住我的唇，“不重要，你能回来便是上天眷顾我了。”

　　都说昨日种种昨日死，那些过往此时于我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我本该战死在不周山，这四海八荒里早就该没有我的踪影，我全都想起来了。年前我弥留之际是冥夙救了我一命，我就像是睡了一场漫长的觉。

　　“这八百年你是怎么过的？”我实在不敢想，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究竟是怎么挨过来的。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微微笑：“我本想我该是要忘记你的。其实也没有怎么难捱，有没有你，时间怎么过于我来说都是不在意的。”

　　我低头放声大哭，他将我搂在怀里轻轻用手拍我的背小声安慰：“哭什么呢？我不是好好的，你也回来了。碧落，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女娲族的这一生其实很悲惨的。我们一族人丁单薄，活着也不是为了自己，苍生在我便在，即便我不在了也要拼死护住这苍生。

　　大地之母的身份赋予了我四海八荒最至高无上的身份和修为，可我过得并不快乐。我本该和我族人一样，生生世世都住在神殿中，直到这苍生需要我。

　　可是后来我遇上了九重天上的太子岚晔，我便知道我活不久了。凡人有七情六欲，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一个神仙，纵然活的再久也在劫难逃。

　　“对于我来说，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能对我笑，我就很心满意足了。”岚晔扣住我的头抵住他的，声音无限温柔，“你不知道，这样的场景我想过无数次。你还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那是这八百年睡的最为安稳的**，我枕着他的手臂将自己牢牢蜷缩在他怀里。这儿没有九重天上的华贵，也没有我府邸的自在，可他在身边，我便觉得什么都是好的。

　　他搂着我小声的同我低语：“往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我们找一处地方隐姓埋名起来。”

　　这是我和他共同的梦想，足够简单，也足够艰难。我没正面回答，“可你还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我如今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也代表着女娲族神女身份的觉醒，不周山戾气将散，我须得肩负起我的责任。

　　“我从来都不想做什么劳什子太子，我只有你了。”他说的话我没有不明白，我心里很懂。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打从我遇见九重天上太子岚晔的那一刻起，我便就只有这么一个渺小的愿望。

　　我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掐住我的手臂，“碧落，就这一次，不管天下苍生。我不稀罕太子这名头，你也不要做女娲族神女。”

　　凡人想尽一切办法长生不老，还有人散尽家财妄想成仙。可神仙哪有那么容易做的，做的久了便想着还不如做一个凡人。

　　最起码，凡人是可以拥有选择爱的权利。

　　八百年那一役，伤的不止是他的心，更乱了我的意。我本不怕死，可为了他，我更想活下来。

　　“岚晔。”我在他耳边低声唤他，这夜这样的冷，他怀里却温暖的很。我想起许多前的那**，也是这样的冷，我孤身躺在榻上，满头的汗，心里却无限期待。

　　“年前，我曾为你生下一个孩子。”

　　他身体猛然僵直，许久都不曾动一下。我待要抬起头，他却忽然用力摁住我，不让我动，“你先前说了什么？”

　　不等我开口他就猛然坐起来，他手一挥整个房内便亮堂不已。我被他拽起来，明亮的光下他眼神充满不可思议，我唇角一弯，眼中带泪，“岚晔，我们有个儿子。”

　　他捏住我的肩膀，片刻后才将我狠狠拥进怀里，他声音几度梗塞，“那时候你来找我，你让我同你去凡界住几日。你是不是早就有了打算？”

　　我不忍心再瞒，“我舍不得你，总想着既然要死，死之前我也该看你最后一眼。”我闭上眼不敢去回忆，“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可那孩子我舍不得。那是你我的骨血。”

　　“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哪里敢去找你？200年的无影无踪已经让你恨了我，如果我告诉你真相让你知道孩子的事情，恐怕这生生世世你都不会忘了我。”我自诩不是自私的神仙，可有时候也总有点私心，既想他记着我，又想他忘了我。

　　“那孩子呢？”过了许久，他声音低哑的问，“我们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当年那样的情形我不能同你说出实话，那一战我本是占了先机的。可因为难产的缘故我元气大伤才会战死，那孩子我想有一个人该是知道他的存在。”

　　翠微山青竹依旧碧翠，而于我回首却已是百年身。天亮十分我便与岚晔分别，我闹出这般事情必定是要有人给我收拾烂摊子的，岚晔义不容辞，我心系孩子便来此一探究竟。

　　早有小童在入口处等着我，他弯着腰毕恭毕敬的喊我：“女娲娘娘。”

　　我微微一顿，是了，如今我已经不是西海那个九公主了，我是四海八荒里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娲族神女。

　　“凤起呢？”

　　“主人早已沏茶等着娘娘了。”

　　凤起果然端坐在凉亭之中，远远望去他一身红衣与这满山青竹格格不入。我叹了口气摆摆手叫笑童下去，自己悄无声息的走到凉亭。

　　他不曾回头，可竟笑道：“多年未见，你还是从前那个样模样。”

　　“几日前你我分明还坐在一起喝酒。”我摇摇头，坐到他边上。石桌的上的茶已经有些冷了，我端起来喝了一口，“还是当年的味道。”

　　凤起转头看我，这几百年我常见到他，每一回他都是打趣逗弄我。而不会像此刻这般郑重，我瞧着他，笑的比哭还难看，“凤起，我回来了。”

　　“哐当”一声，他手中原本紧紧握着的杯子应声而落。凤起站起来半跪在我勉强，“凤起拜见女娲娘娘！”

　　是了，这厮如今虽说是这幅放荡不羁一副天下地上唯我独尊的模样，可八百年前他却是我的坐骑。

　　“瞧你如今人模狗样的，我便也放心了。”凤凰是能涅槃重生的。我虽不担心他性命，只是这么些年他心里必定也不好受。

　　“我便想着有一天还能再见到你的模样，便是再不能活着也是心甘情愿。”凤起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稀有神兽，与我何止是几万年的主仆情谊，他更是我的亲人。

　　我弯下腰将手搁在他肩上，心中无限感慨，“凤起，我想起了一切。这么些年，终究是我晚了。”

　　这八百年其实在这四海八荒根本不值一提，神仙随便打个盹便也就过去了。可于我、于岚晔、于凤起都是想不敢想的。

　　翠微山景色宜人，在这山腰处的凉亭里坐着遥遥望着远处也是很有一番滋味。这也是个极好的叙旧地方，我同凤起一人一壶酒，将这八百年的事情说个痛快。

　　“你早该认出我的，是不是？”凤起虽不是白泽兽那样无所不知，但也是聪慧至极。我仔细想了想，“600年前你头一次来西海见我，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

　　他叹叹气，“天下未曾安定，女娲神裔怎么可能就此消失？但是当时我亲眼所见你在岚晔怀里消失，那一战也几乎耗尽我所有修为，好在我还有重生的机会。”

　　我低头粲然一笑，往事回头，如白马过隙，悠远绵长。那些岁月又长又远，却是我的全部。

　　“凤起，我来此，是要问你一件事。”

　　凤起扬起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你来此我便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要问我那孩子的下落是不是？”

　　我心一窒，几乎不敢开口。我统共只爱过那么一个男人，我和他生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在乎。

　　“碧落，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凤起说话难得犹豫，很是不愿开口，“你虽将孩子托付于我，但那一战我也受了重伤。我同白泽兽分开，我在回凤族的路上被梨落偷袭。”

　　我往后退了一大步，“梨落？”我太知道她的个性了，若是我的孩子落到她手上那必定是凶多吉少的。

　　“她是你用自己一缕魂魄分出来的另一个你，法力修为都在我之上。况且她与你是一体的，她活着你就还有可能活着回来。她从我手里夺走了孩子，后来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

　　凤起说完之后见我脸色煞白，忍不住叹气，“碧落，有些事旁观者清。虽然这几百年冥夙待你是真心的，但是当年的事情我是绝不相信是巧合。”

　　我震惊万分，仔细回想起来确实是疑点重重。可怎么也不相信他会也参与进去，“那一战死伤无数，冥府自然是要过去的。”

　　“可他为什么知道用禁术可以救你回来？而且你为什么成了西海的九公主？碧落，若非没有完全的准备他不可能做的滴水不漏。”

　　我手脚发凉，山上的风一吹来更觉得寒凉。凤起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双手，“既然无法逃避，就去面对。”

　　我抬头痴痴的看他，他摸摸我的头，“他们纵然真的参与了这件事，可这几百年他们对你的情谊却并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