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一场后我心里通畅许多，我红着眼离开竹林。没想到会在房门口看见我八姐，我本以为西海那一次之后她是再不会愿意见我了。

　　姐妹情深，这几百年并不是假的。

　　八姐一改往日的艳丽，穿了一身白裙，脸上脂粉未施，瞧上去面色不是很好，我喊了一声：“八姐。”

　　她一愣，片刻后微微启口，“诶。”

　　我知道的，不论怎样西海并不曾拿我将外人看待。父君是，母亲是，八姐也是。我心里很是高兴，八姐却率先上前握住我的手，“小九，你去看一眼冥夙好不好？”

　　我脑子没转过来，八姐却是带着哭腔道：“他很不好，终日里醉生梦死。就这几日整个人便是憔悴沧桑了不少，我实在不忍心，你去见他一面好不？”

　　原来不论什么样的人，都难逃情关。

　　“八姐，你知道的我为什么不去见他。既然已无希望，便不能再叫他更绝望。”我如实说道。

　　“我知道，我不是让你再给他一个机会。只是让你劝劝他，小九，你看着他当年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不知道，当初为了救你他折损了一万年的修为，为了避嫌这才说是父君。”

　　八姐哭的很惨，“我知道他骗了你，可是你便是可怜他也该去劝一劝，难不成往后都叫他这样过了？”

　　我叹气，“八姐，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替他说这样的话呢？”

　　八姐一愣，支支吾吾的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在眼里，心中却是都明白了。时至今日我终于是晓得了一切，“怪不得你再不肯见霂和一面。旁人都道是你旧情难忘，我却是懂了。你是移情别恋，早就不在乎了。”

　　八姐别过头，苍白的脸上早有泪，“是，我是心悦于他。我早就他了，只是他心里眼里都是你。你是我妹妹，我便一个字也不能说。”

　　“我同霂和不过是情谊深厚些罢了，他要娶华菱我纵然伤情也不过个把个月的功夫。唯有冥夙，我见不得他伤心。他既心系于你，我便远远看着就好。”

　　我头痛不已。这算是什么样的局面？八姐见我面无表情，急了，竟然直接给我跪下，“小九，八姐没求过你什么。可这一次，我求求你。你去见见他，便是叫他死心也好，也只有你的话他才会听了。八姐求求你了！”她说完重重给我磕了一个响头。

　　“我答应便是，这样便是叫我难堪了。”我扶起她，“八姐，我去见他。”

　　她走后凤起从树上跳下来，手中还拽着一串葡萄。我早是注意到他了，碍于八姐的颜面才不曾开口，这会子心烦意乱也不想理他。

　　凤起舔舔水光的嘴，意犹未尽，“你当真要去见冥夙？”

　　“我既然答应了她，就应当去，况且冥夙那儿我也确实亏欠。”

　　“可你别忘了你之所以会和岚晔分开整整八百年，还有孩子的事情，都是同他脱不了干系。”

　　我坐下来，“我没忘，可我也知道若不是他，我根本活不下来。”他救了我一命，这恩情实打实是抹不掉的。

　　我上一次来冥府还是冥夙即将过门的妻子，今次来却是身份尴尬。冥府里头几个鬼差见到我表情都十分微妙，就连往日瞧见我一定要玩笑几句的白无常也无话了。

　　我是知道的，他们大约是不晓得该如何称呼我。我冲着白无常点头算作招呼，“再过些日子便是鬼门关打开了，想必你们二位又要忙了。”

　　“往年便都是这么过来的，也都习惯了。”白无常讪讪的笑，寒暄几句后就同黑无常离开了。

　　黑无常面无表情的从我身边经过，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冷冰冰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子。”

　　我猛然回头，但见他抿着唇皱着眉。我深深的叹气，旁人又怎么会知道我同冥夙的爱恨纠葛？白无常来做和事老，拉了黑无常要走，“娘娘莫见怪，老黑与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娘娘唠嗑了。”

　　我目送他们离开，都道是我负了冥夙，都以为我是无情无义。我是有情，只可惜满腔的情分都只塞满了一个岚晔。

　　对于冥夙，生生世世我都只能亏欠。

　　冥府的彼岸花开的依旧旺盛，一路鲜红的过去，看的人眼里都是通红的一片。我过去的时候冥夙房门口已经沾了两个女子，我都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九公主！”小丫鬟先是瞧见我，跪下来行礼。她边上的小丫头便是楚江王的女儿素罗了，此时见了我就像见了仇人一般。

　　“你居然还脸面来见殿下！你还嫌害殿下害的不够吗？”素罗眼里包着一包泪，显然对我成见颇深。

　　“我同冥夙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阎王的女儿来插手。”我轻描淡写，“素罗姑娘倒是应该注意，女儿家的最是讲究名誉，你同冥夙未曾婚嫁，传出去了不光损你一人名誉，便是冥夙也要被牵连。”

　　“你！”素罗只跺脚，不过也终是什么都没说气呼呼的跑了。

　　我推开房门，浓烈的酒气涌向面门。我才要抬脚，便有一只酒坛狠狠砸来，“滚！”

　　我一把捏住，想了想还是把坛子在地上放好，自己慢慢朝里走，“都说孟婆的汤喝了之后可以忘忧，难不成她酿的酒也是极好的？”

　　冥夙缩在书房最昏暗的角落里，周围七零八落的散着些书，想来也是他气闷之时掀翻的。我蹲下身子一本本捡起来，他抬头望了我一眼随后将手上的酒坛狠狠一砸。

　　坛子碎成一摊，酒也流了一地。我吸了吸鼻子，“真是可惜了，酒是好酒。”

　　“你来做什么？你都不要我了！”他看上去确实是同芙绱形容的那样，衣衫凌乱，长发也未束，整个人都是狼狈且又脏兮兮的。

　　我不忍心瞧，他是同岚晔齐名的人，搞得这般模样都是因我而起。

　　“是八姐喊我来的。”

　　他一愣，随后大声笑，那笑容凄惨至极。尤其是在冥府这样的地方，越发听得人心头不是滋味，我站起来撩过案几上的花瓶，抽出里头的枯枝一瓶子水泼到他脸上，“可清醒些？”

　　他抹了一把脸，颤巍巍的站起来，“你总是对我这样无情！”

　　我放下瓶子，转过身将帘子拉开。冥府的天色虽总是昏暗的，但拉开后房里总算不至于那么阴暗了。我轻轻说话，“我对一个人深情，自然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就成了无情。”

　　“冥夙，我不想瞒你。你救了我的性命，且这八百年你待我也是真的好。倘若我一直不曾与岚晔重逢，我是真的会嫁给你。”

　　他声音很抖，“真的吗？”

　　“可那不是因为爱。你是知晓的，大约是失了记忆或是修为一并减少，这几百年我性格同从前都是大不相同的。我很是懒散，有人照顾我自然是愿意。可我遇见他了，我深爱的那个人，唯有他能唤起我心里深处的****。”

　　“我早是知道的。只是这八百年太过美好，我舍不得放，这么些年都是我偷来的。我不该贪心，只是每每看着你，我就舍不得。”他扶着墙慢慢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按在我肩上。

　　我想要挣脱，他却一把将我抱住我，将头搁在我脖颈边，我一动他却说：“别动，碧落，我想最后抱你一次。”

　　我僵在那儿一动不动，片刻后便觉得脖颈出湿润了。我仰起头，不敢去看他。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将我抱在怀里，他已然死心了，我知道。

　　“碧落，你不知道了，我爱你足足爱了三万年。”他轻轻在我耳边说出这句话，最终松开手，“你赌赢了，我终究是舍不得你为难。”

　　我瞧着他，他朝我微笑。一如这八百年间的无数次一样，他对着我笑，那笑容太过温柔，叫人真的想沉醉在其中。

　　我从冥府回来，才到翠微山就撞见了岚晔。他怀里抱着大白，看了一我一眼就挪开眼神，“去见冥夙了？”

　　“狗鼻子。”我低低道了一句，然后伸手去抱大白，“你去西海了？”

　　“你那侍女说自你走后，它便不吃不喝。我做主将它抱来了，你该是高兴的。”

　　我垂眸笑，“只怕是有人比我还要高兴！”

　　话音才落凤起红色的衣袖一闪而过，下一瞬他已经抱着大白嚎啕大哭了，“兄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几百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呀！你怎生将自己弄成这模样？”

　　他吊着嗓子干嚎，模样真是又夸张又吓人。也难为大白被他抱在怀里不停地的挣扎，最后一道白光闪过之后，凤起怀里的白泽兽便成了一个银发俊美的男子。

　　“你这只臭凤凰，一天不占我便宜就难受！”大白跳下来指着凤起破口大骂，“小爷回来你不开心吗？你是巴不得小爷死在外头，你这只臭凤凰！”

　　不光是凤起，连我也是一愣，“大白？”我做女娲族神女的时候身边一直跟着两头神兽，一头是凤起，一头便是上古神兽白泽。

　　“碧落！”大白是我曾经给他取得外号，便是这么一直叫下来了。没想到因缘巧合他还是回到我身边了，我感动的眼睛酸涩，“好久不见，大白。”

　　饶是上古神兽也会有情绪难以控制的时候，他冲过来抱着我大哭，“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当初我拖着重伤回去，本想把小主子抢回来，梨落那个小贱人竟然暗算小爷！害的我被打回原形，如今你想起一切，我才复原！”

　　岚晔立即黑了脸，拎着大白丢到凤起怀里，随后拉住我往外头走。我云里雾里的被拉着走了好远，实在走不动了才拽着停下来，“你吃醋了是不是？”

　　我原只是打趣他，不妨他倒实实在在的承认了，“我是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