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们昨晚才吵了一架，如今我见到他只有万分尴尬。只能抱着阿寒低头跟他道谢，“那梼杌呢？”

　　“被父君打跑了！”阿寒最快，绘声绘色的道：“娘亲你不知道，当时可吓人了！另外一个人长得可难看了，他要来掐我脖子，若不是父君出现只怕这会我小命都没了。”

　　我听了还有些心有余悸，岚晔则是接过孩子，“你不用担心他，他活蹦乱跳的自然没事。”

　　我略略放心，从小包里掏出药来给兰亭，她没接，“太子殿下早先已经给过了。碧落，我们不要紧，可那些凡人，对不起……”

　　兰亭虽位列上仙，可是面对两个上古凶兽自然是没有胜算的。更何况她还要分神护着阿寒，那些凡人也就顾虑不到了。我沉痛不已，“情况如何？”

　　岚晔替她回答：“死伤无数，活下来也都是大大小小一身伤，若是得不到救治恐怕只能去冥府报道了。”

　　我丢下竹筐，里头的草药根本不够看，可这时候有总比没有强。我脱了碍事的外衫，“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我们几人分工行动。我负责给那些人把脉，兰亭负责煮药，岚晔则是负责将他们一一安置。就连阿寒也都很乖巧，找来几个孩子同他一起将熬好的药分发下去。

　　梼杌和浑沌根本没有恻隐之心，这些凡人一大半都被杀死了。连尸首都惨不忍睹，我实在听不得那一片哀泣声，岚晔便不声不响将他们都简单收敛了。

　　他能做到这些，我很是感激，“我替他们谢过你了。”当时我低着头，但听见他一声叹息，刚要抬头，却被按住。

　　岚晔声音很轻，可在这样伤悲的黄昏里听起来却有种莫名的慰藉。他对我道：“我是你的夫君，我做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你同我说谢谢，是在膈应我吗？”

　　我便是知道他还在对昨夜的事情耿耿于怀。我挪开他的手抬头，岚晔此刻正低眸认真的瞧我。咱们几个干活都不含糊，他本来一身干净的袍子此时脏乱了许多，有些地方还沾染了不少血迹。

　　我皱皱眉，“我可不是个贤妻良母。天晓得，我最是讨厌浆洗衣服了！”

　　他咧嘴笑，将我拢进怀里，“我可不是知道！那时候你我同在凡界，可怜我一个大男人还要整日烧饭洗衣。“

　　我生性洒脱，遇见他之前过得随性。可在凡界的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我同他在一起，便是觉得哪里都是天堂。

　　“岚晔。”我从他怀里仰起头，“你看见没有？这些凡人多么无辜，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可是这一切的苦难都要由他们来承担。”

　　他面无表情，搁在我腰上的手松了松，“碧落，他们可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再次离开我，我会比他们更可怜。”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黄昏之际，天际的云都被染上了颜色，，那一片晚霞煞是好看。其实我很享受这种平静，同他看每一个日出日落，总归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岚晔，我答应你，我真的不会死。”我无比认真，“将来你就是天君了，我就天后，四海八荒在没有哪个女人要比我尊贵了。如果我死了，岂不是要让别的女人坐上这个位置。”

　　我心里有了牵挂，我也不想死，我不知道这个承诺最后能不能被兑现。但至少这一刻我没有骗他，我想活下来。

　　“我想同你一起在九重天商看云卷云舒。岚晔，你还曾说要带着我去很多地方，所以我不会死的。”我扣紧他的手，连指缝也紧紧相贴，“我会活着。”

　　他目光动容，眸子深沉如墨，“倘若你食言……碧落，倘若你再战死，我便即刻追随你而去。届时我们的儿子就会成为孤儿，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一个你。若你不在了，我绝不独活。”

　　“总归九重天上还有父君和母亲，还有凤起他们，阿寒不会受委屈的。你若敢死，我也绝无后顾之忧。所以碧落，为我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请你……为我珍重这条性命。”

　　他说的这样认真。我丝毫不怀疑，如果我现在就死了，他只怕一刻都不会等。天上地下，生死与共，他都会为我做到。

　　我红了眼眶，激励忍着不哭，我笑：“好，我答应你。我为你而活，岚晔，我一定会为你活下去。”

　　一番忙碌下来之后这些人总算安定了。喝过药之后大多都睡去了，我走到一边，兰亭手里还拿着一把破蒲扇在打瞌睡。

　　我将外衫轻轻罩到她身上，结果还是惊动了她，“对不住了，吵醒你了。”

　　兰亭打着哈欠让开一块地方叫我挤过来坐下，“大约是累了。不过今日也确实是忙。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踏实过了，这是他走后这么多年我唯一一个不曾想起他的夜。”

　　四哥同兰亭终归是情深缘浅。我垂眸，“这么些年，你也该放过自己了。兰亭，你不可能永远将自己都关在黑暗里，四哥也会不安的。”

　　兰亭始终眺望远方，“那时候他说了，他会娶我的。”

　　“兰亭，我在沉水渊见到了四哥。他让我告诉你，让你不要等他了。”我一直不敢同她说这样的话。当年兰亭没有见过我四哥的尸首，哪怕明知道他是死了，是再也回不来。可是她心里大约一直是抱着希望的，想着有朝一日她爱的那个男子能够再回来。

　　我一旦出说来，就会打破她所有的梦想，从此之后兰亭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诚然如我所料，兰亭听到我的话后有一瞬间的失神，“你见到他了？那他为什么不回来？碧落，他是不是不没有……”

　　“兰亭，四哥真的不在了。”虽然这很残忍，可是我知道如果兰亭一辈子都活在这种臆想之中，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好的。我说：“兰亭，原不该是我来说这种话。可是四哥已经放下了，他最后一缕魂魄留在沉水渊苦苦挣扎就是为了等到有一天能有人进去。然后把他的话带给你，他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快乐。”

　　“没有他，我怎么可能会快乐、会幸福？”兰亭垂下头，紧紧抱着自己轻轻啜泣，“我只爱他一个人，没有了他，以后的生生世世我又该如何？”

　　“活下去，带着他对你的爱，埋葬你对他的爱，然后活下去。”这是唯一的法子，只有这样兰亭以后的生活才能回归正轨。

　　爱是很沉重的一个字，重过千斤。一旦开始就很难有放下的那一天，兰亭对我四哥的爱深入骨髓，若叫她忘怀怕是很难做到。

　　“我知道很难，可是你一定要做到。这是四哥希望你做到的，他爱你，所以他不要你一直活在痛苦里。他想要的是你一直在笑，而不是苦苦等着他归来。”我想我此刻大约是能体会一点当时岚晔的心情了。

　　那时候我仙元散尽，连躯体都没能保住。即便他师尊说我还能回来，可是岚晔心里只怕还是不能完全相信的。如果换做是我，只怕一时半刻都挺不过去。岚晔他是，用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等下去的？

　　八百年，在九重天上真的不算长。可是对于一个心中有了期盼的人来说，就算一个时辰都是煎熬，可他硬生生捱过来了。

　　我有什么资格罔顾他的情谊，又凭什么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可以随意牺牲。留下他一个人，难道就是我对他的爱？

　　兰亭哭了很久，哭声由小变大，再由嚎啕大哭变为小声抽泣，我知道这一关她算是能熬过去了。我想不出可以安慰她的话，对于失去爱人的人来说，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兰亭是骄傲的，她失去了最爱的人，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我没事了，我去静一静。”兰亭胡乱擦擦脸站起来。

　　黑夜之中她跑得很快，那背影也消失的很快。我叹叹气，这世道总有不公平的。好的人总不能得到善终，而坏人却总是活的很好。

　　我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阿寒他们都在庙里蜷缩着，我进去的时候小家伙抱着一根柱子睡的很香。我觉得好笑，悄悄拿了外衫走过去给他盖上。小家伙动动嘴巴一点都没有察觉，我蹲在地上静静瞧他的模样。

　　梨落没有说错，这孩子的眉眼确实像极了他父君。我也真是，如果早在第一次见他就能察觉就好了，也不会叫他遭受这么多苦楚了。

　　蹲的太久了再站起来小腿就很麻，我小腿小软差点往边上倒去。幸而一双大手从身后拉住我，我一回头，果然是岚晔。

　　他朝我做了噤言的动作，我点点头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出去了。外头夜凉如水，岚晔褪下他的外衫给我披上，“别只顾着儿子，你若是病了我也心疼。”

　　我当时也是傻气，竟然不假思索的问他：“岚晔，你喜欢阿寒吗？”其实这问题再蠢不过，那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不喜欢？

　　岚晔一愣，大约也是没想到。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伸手捏捏我的脸，“因为是你生的，所以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