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子午街一路下去,不久便看见皇宫外围庄严的红墙。
此时街道两边都是贵族侯爵的府邸,两人牵马徐徐走着,似乎都在尽量把这段路程拉长一些,气氛也愈发沉默,愈发不舍。
凤奕微微侧过脸,心不在焉地看着街边风景,正想开口说些保重的话,忽见一座院门清静的宅子,门边两道嫩绿的草皮,草上又植两颗梨树,格外与众不同的淡雅。
更引人注意的是,宅子的院墙只有半人高,所以院内风光一览无余,只见一名身姿单薄的白衣女子在院中打理苗圃,乌发随风摇曳,鬓侧点缀一支珍珠钗,恰到好处的添了一抹高洁。
吴熙见他步伐瘀滞,不由一同望去,却先看见门上别具匠心的桃木牌匾,轻声念道:“白鸟居,真是个恬静的名字。”
“住在这里的人更恬静……”凤奕出神地补了句,随即挥手大喊,“夏师姐!看看是谁来啦!”
吴熙一怔,朝那白衣女子望去,恰好对上女子惊诧的视线。
白衣轻扬,一只竹篮落在地上。
夏莹面色有些苍白,弱不禁风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迈前两步,又僵立着无法动弹,只一双眼饱含悲喜苦涩,强自镇定,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凤奕抢先推门而入,扑到夏莹身边握住她的手,见她消瘦苍白,手指也冰凉纤弱,到嘴的问候陡然噎住,紧张道:“夏师姐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病了?还是吃得不好?”
夏莹这才将视线从吴熙身上收回来,微笑着望向凤奕:“小师弟,好些年没见,你都长这么高了……若不是乌溜溜的眼睛没变,我当真认不出来啊。”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柔弱,令凤奕不禁揪心,苦着脸唤道:“夏师姐……”
“我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你是知道的,不必担心成这样。”夏莹笑了笑,又望向还呆在院外的吴熙,故作调笑道:“那位师弟怎么不进来?莫不是我认错了,那位不是吴熙师弟吗?”
吴熙急忙定神,将马拴在院外的木桩上,近前揖手道:“师姐好久不见,我本想送完十七再去城西的医馆拜访,没想到你住在这里……”
夏莹见他恪守礼数,心中微微刺痛,却垂下眼轻轻一笑:“如此不是更好吗?十七和你都能来看望我,真是我的福气。”
说着弯腰去捡竹篮,被凤奕眼疾手快替她捡了起来,于是温柔道:“十七真体贴,快随我到屋内坐坐罢。”
一顶香炉两盏茶,白鸟居内和和睦睦。
夏莹为自己倒了一杯姜汤,捧在手里暖着。凤奕偎在她身边,把一路遇见的奇人妙事都说了一遍,最后还是吴熙周道,补充了一些她最关切的事:“师父师叔过得都好,夏师父也平安康宁,时不时挂念你几句,不过又说你性子安稳,拿捏妥当,也就十分放心。”
夏莹静静听着,姜汤的热气熏得眼睛有些湿润。
凤奕察言观色,将脑袋放在夏莹肩上蹭了蹭,软声道:“师姐,这么大的院子就你一个人住,一定寂寞的很,我以后常来陪你,逗你开心,怎么样?”
夏莹心头一热,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十七,你的好意我领了,可你此番回宫,怕难留空暇出来,要多加注意自己的安危,不用顾念我。”
“师姐已经知道我为何回来了吗?”
“嗯,我猜得到。”夏莹一双秀眉微蹙,担忧道,“自从元帝传出病重的消息,我就知道仓平王难以对付。陛下一朝棋错,断不肯满盘皆输,难免会想要把你召回来亡羊补牢。”
吴熙听了心中暗惊,没想到一介女子也能有如此思虑。
凤奕认真道:“师姐说得没错,我就是来补牢的。”
“所以你别放不下我了,宫内不比外面,我来此一年有余,已经听过不少高墙内出阴招害人的,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嗯,十七记住了。”
凤奕眉眼弯弯望着夏莹,又好奇道:“不过师姐,宫墙附近都是贵族宅邸,你怎么会住到这里来?”
“是托了高太医的福。”夏莹笑答,“我爹书信托高太医关照我,他便收我为徒,叫我搬到这白鸟居替他打理草药苗圃。这里实在舒坦多了,我原先只能住在医馆的后院里,现在医馆有人照看,我只用闲在这儿研究药经,打理苗圃也全当散步,何乐而不为?”
“高太医……就是夏师父结交的那个高玄英神医?”
“就是他。”
“哇,那夏师姐在帝都便有了靠山,不怕被人欺负了!”
听了此话,夏莹眼中却闪过一丝郁色,不过很快掩饰过去,放下暖杯站起身来,笑容可掬道:“我去收拾两间厢房,你们今日便住在这罢。”
凤奕忙跟上前:“我帮你!收拾一间就好,我今日就进宫了……”
吴熙也起身跟了两步,可走到门口又停下,凝眉望着夏莹的背影。
凤奕回头扫了他一眼,张口想说什么,转了转眼珠,又默不作声地转回头去,一步一跳地随夏莹进了侧院。
白鸟居的环境格外雅致,庭院中苗圃与庭景结合得恰到好处,早春的嫩绿随处可见。
居内除了夏莹,还有两名十四五岁的素衣少女,听说都是高玄英的徒弟。
凤奕一见夏师姐原来不是孤身一人,心中宽慰不少,帮她一同收拾出吴熙的住房,便要起身告辞了。
吴熙却嘱他在院中稍等片刻,自己则与夏莹走进一间晾药的草庐,凝眉问道:“你住在此处,当真是高玄英的安排?”
夏莹微微一愣:“怎么?”
“我见你郁郁寡欢,好像不大喜欢这个地方。”
“呵,你想多了……”夏莹轻轻一笑,见吴熙一路行来肩上有些风尘,便伸手拍了拍。
吴熙默默看着她,眉眼间闪过一丝自责。
回忆起来,自从夏莹离开冬临,这一年来,他既没有关切过她的消息,也没有询问过她的境况,而她一介女子,独自在陌生的帝都撑起一家医馆,其中困难与压力,不需多言,他也能想到。
思至此,不由沉声道:“夏师姐,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夏莹望着他深邃的眸子,心里泛起些微酸楚,缓缓低下头,道:“不瞒师弟,我在此处确实遇到了难事……”
谁知话音未落,院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吴熙神色骤变,身形一闪便冲了出去,却见凤奕面色惶恐地望着身边一颗柳树,而那柳树的枝干上,钉着一枚银色飞刀和一张字条,断成两截的柳叶左右飘荡,还未落地。
吴熙飞步上前,视线匆匆自凤奕身上扫过,见他安然无事,才伸手拔下那枚飞刀,展开字条看了看。
“你若信我,亥时三刻天仙门外见,西哥。”吴熙念完,疑惑地望向凤奕,“此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