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名伶 第四十八回九死一生脱虎口
作者:女君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苏岩开了口,便似黄河决堤了般汹涌不绝,他唯恐一旦停下来,就会从兰月口中听到决绝的话来。

  “我自小受尽祖宗庇荫,出身富贵,且从未吃过半点苦头,正是姐姐心中典型的富家郎君……”

  苏岩极尽口舌之力,而兰月下意识想到的,却只是扬州苏府。那个荣极一方,屹立百年的世族之家。

  “苏慕是你什么人?”

  苏岩知道兰月始终对当初在扬州的事情念念不忘,“兰姐姐,姊姊她并不是……”

  “毋需解释,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那些事情早已过去,你我皆不必再去翻旧帐。”

  听得兰月这番云淡风轻的话,一时间,苏岩不知自己究竟当喜当忧,只是时至当下他除了坦言再无其他的路好走。

  “兰姐姐,她是我姊姊。我在家中男辈排行第三,同是苏府的嫡亲血脉。”

  苏岩低首敛眸,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兰月有任何反应。他终是鼓足勇气抬头看去,却见兰月已然转身行至柴房门前,她俯身拾起一根细细长长的枯藤条,随手便抽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

  苏岩目眦欲裂,瞧着兰月纤臂上寸许来长的青紫伤痕以目力所及之速红肿一大片,“兰姐姐,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兰月并不作答,抬手又是一下,竟比方才下手更重了些。苏岩见此再顾不得其他,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兰姐姐,你究竟想怎样?”

  兰月狠狠推了苏岩一把,却怎么也挣不脱禁锢,“放开!”

  苏岩一声不吭,只是固执的僵持着,兰月指尖轻颤,掌中的藤条蓦然落地,“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苏岩浑身僵硬,却不得不放开兰月,只是他不再顾忌兰月若有所思的目光,将落在地上的藤条拾起来收入袖中。

  兰月见着苏岩听话的退到一侧,一时百感交集,“阿炎。”

  苏岩心里猛然一跳,直直盯着兰月,“兰姐姐,你、我……”

  “阿炎,从扬州到汴州,再至长安,后赴宣城。跟在娘子身旁的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娘子她是个重感情的。有些事情她纵然心知肚明,我终究顾念着那些情分不肯戳破,可是我却始终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岩说不上自己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黯然哀伤,“兰姐姐,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或是有再多身不由己,我都不会伤了娘子和姐姐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日子以来,姐姐待阿岩如何,旁人或许不知,但阿岩始终是铭记于心的。”

  兰月眸光微闪,继而敛眸道,“如此看来,我倒真该回去了。张妈妈无人照应,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沈述师摇头轻叹,“倘若你心中这般想也就罢了,阿月切记,有些事情骗得聊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我们走吧。”

  此日,长安城的风格外大,吹得枝桠上的叶子七零八落,玉铃儿瞧着散落在门前的青葱之色,不由悲从中来。

  不过短短数月光景,她便从一方名伶落魄成寂寂宫人,莫说甚么风光荣华,便是想要活下来都要看旁人的脸色。此番遭遇,岂非同堂前落叶并无二致?

  “汲汲流年锁春深,芳华犹盛何自怜?”

  瞧着破败院落里的玉铃儿,莫说是沈述师,便是兰月也不禁生出几分哀怜之意。只是念及眼前之人身负张好好的安危,兰月这才不得不硬起心肠来,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迎上玉铃儿的目光,兰月冰冷了一张脸拽着沈述师行至玉铃儿面前,她吃力的甩开手臂,沈述师竟被带得一个踉跄撞上了玉铃儿,“玉娘子,抱歉,我……”

  玉铃儿摇了摇头,正欲说话却听得兰月的冷笑声,“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好一张恶心造作的嘴脸,好一对狗男女!你们两个这样,当真是天作之合。”

  沈述师上前两步挡在玉铃儿身前,冷冷瞪着兰月,“有什么事冲我来便是,与她何干?”

  兰月一掌打在沈述师的肩膀上,“你这薄情郎!还敢说同她没有关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对我家娘子花言巧语骗取她的信任,如今她落了难下落不明,你倒好。不去想办法找她回来也就罢了,做什么表面工作?想同这贱人在一起,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反正如今娘子也不在了,还不是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玉铃儿的脸色本来甚是难堪,听到最后她竟是含羞带怯起来,见着兰月泪如雨下的模样,更是心里痛快得很。她顺势倚在沈述师肩上,嘤嘤哭诉,“郎君,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她不过区区丫鬟,怎能这样说我?”

  沈述师强忍下跳动的眉峰,转身拂了拂玉铃儿脸颊边的碎发,安抚道,“玉娘子,莫要如此伤心,你的为人我是晓得的,绝不会听旁人一面之词。”

  兰月听得沈述师的话,不由越发怒火中烧,“沈述师,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在扬州的时候,你便对这贱人极为上心。那时我要将此事告知娘子的时候,是谁苦苦相求叫我保守秘密?你如此行径,便不怕娘子知晓那些事情吗?”

  沈述师不由冷笑,抬手拥住玉铃儿的肩,“我就是瞧上她了,怎样?当年在扬州时,我便已经对她极为喜爱了,又怎样?即便你告诉了张好好,也不过是徒增她的痛苦罢了,她如今自身难保,还能对我怎样?”

  兰月踉跄着靠在门框上,“你、你……好好好!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不过娘子的事情你最好给我上心些,否则倘若真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瞧着兰月气哼哼的拂袖而去,玉铃儿心中不禁一阵畅快,她越发放软身子倚在沈述师怀中,“子明,快进去坐吧。我这边准备一壶小酒,我们也好浅酌一番庆祝他乡再度相逢。”

  沈述师状似不经意地时不时打量着玉铃儿,似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你坐吧。认识这么多年来,想必你还从未尝过我的手艺,你伤势未愈,今个儿便由我代劳吧。”

  当年在扬州的时候,玉铃儿从没发觉沈述师竟然是一个如此体贴入微的男人,那时候的她早已被种种财气巴结迷乱了眼睛,早已看不出好坏了。经历这一番事情之后,还能有一个人会如此为她着想,即便是怀着目的而来,玉铃儿也是在所不惜的。

  一场赌局的输赢,在没有开点以前是谁也无法预料的,玉铃儿始终坚信结果如何永远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论怎么样,输赢与否,她早在被沈述师救下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无药可救了。

  如今沈述师这样的反应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了,不管他出于何种原由,但是因着他不推拒的态度,或许尚有一线希望。

  玉铃儿蓦然抬手拉住沈述师,目光澄澈似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一可能就此留住。子明,你能下厨为我准备膳食,或许这便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了。可是,如今我还不敢让自己这么幸福,无论你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我最想的还是为你做些什么。即便、即便……”

  后面的话,玉铃儿没有说下去,然而沈述师却不禁一阵心酸。即便在兰月看来这名女子并非是什么好人,然而她却终究同他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一片痴心,到头来却只能换得自己冷然相对吗?

  沈述师不由想到数年前的自己,张好好在公堂上退婚,而后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去扬州的路。那时,有多少人劝他忘记前尘往事从心开始,他却始终做不到泯灭本心,如同木偶般活下去。

  当初,即便是曾经轰轰烈烈爱过的兄长,也始终难以明白他炽热难平的心。他千里迢迢,不顾前程毅然相随,后来她心伤之下便躲在暗处生存,一眨眼便是三年。

  而他便因了她,活在了暗处的暗处,瞧着她从伤极痛极到平静自若,有时候他也在想这样究竟是对是错。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许子周曾说过,“这些年来,变得不只是张娘子。便是郎君也已不复昔日模样,如今这般含而不露的气度,早非是曾经狂狷不羁的做派了。”

  岁月似是一把尖刻锋利的刀刃,在那些年里一分一寸的消掉他身上每一处棱角。在那段岁月里,他学会放下姿态,学会不再固执,学会世故,学会委曲求全。

  而今,他一如数年前那般无权无势,却再也不复当年那般束手无策。即便他仍是没有护心爱之人周全的力量,他却懂得了人心,再不会让任何在意之人牺牲。

  玉铃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久久不语,两人只是极为默契的添着彼此杯中的酒水。不知不觉间,一壶酒便见了底,玉铃儿正要再添,却被沈述师拦了下来,“今日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待我得了空,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