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是爱右手是情 第3章
作者:黄霭云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逃离堵塞的市区,驶进一条狭长的村道,穿过牌坊来到一棵郁郁葱葱的老榕树旁边的空地,熄火停车。斜阳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流泻下来,在地上铺洒出零碎的斑驳的光点。树阴下的长条麻石,在粗壮嶙峋的榕树头的四周围成一圈。村民喜欢在此乘凉,岁月把麻石的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天气晴朗的日子,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周政会带君诺到此玩耍。此时,三岁的君诺蹲在地上,或是蚂蚁之类的小昆虫吸引了他的兴趣。

  “君诺,你看谁回来啦!”周政满目慈祥看着孙子。

  听到响声,君诺抬头看见妈妈回来,高兴得裂开小嘴咯咯直笑,站起来向着若琳飞扑过去。抱起君诺,若琳对周政说,“爸爸,我们回家吧!”

  周政拍打一下杜天明的臂膀,算是回应女婿的问候,然后一起跟在若琳后面步行回家。城市已将这条村庄团团包围,村外的田地早已变成洋气的公寓小区。破败凌乱的村屋守护着脚下最后这片土地,在高大气派的现代建筑面前,被包围的村子显得异常扎眼,正如华丽高贵的晚装,出现一个碍眼的粗布补丁。政府很快拆迁村子,村民对此全都信心满满,可是谁也不知拆迁的确切时间。明年还是后年,抑或更久。看着房价节节上升,村民无时无刻不在盘算拆迁补偿的最新价值。然而,靴子迟迟不肯落地,慕名嫁到村里的女人,看待丈夫的眼神渐渐多了几分怨恨。丈夫反复描述的美好未来,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不真实。

  周家位于老榕树的旁边,中间只隔着一条村道,一座二层半的村屋,正面朝向榕树。庭院不算宽敞,但放满盆栽植物,全是周政的宝贝。六盆形状各异的黑骨茶,枝繁叶茂,长势喜人。还有十五盆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嫩绿的叶子飘在嶙峋的树头之上,既感苍凉而又尽显生机。不同形状的假山、小桥和陶瓷老者,衬托出不同的主题,与奇形怪状的树头偶然天成、相映成趣。一幅幅文人墨客的景象跃入眼帘。周政每天会花上二小时,无微不至照顾这些老是长不大的盆栽,浇水、除草和定形。如果遇上他的妻子何秋菊心情不好,他在庭院逗留的时间则会更长一些。打理盆栽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作,如同练习书法一样,不会一掷而成。周政实在想不明白,何秋菊哪来这么多的不满,哪来这么多的牢骚,还有哪来这么多的精力。后来他发现让她住口的最好办法,就是打理盆栽或练习书法。

  回到家里,何秋菊正在收拾罗汉床上的玩具,见到他们回来,转过身走过来,从若琳手中接过君诺,连哄带逗地和他说话。自从外孙子出生后,何秋菊的生活重心发生逆转,围绕君诺展开一天的忙碌,调制奶粉、给奶瓶消毒、清洗尿布。每天的重头戏就是伺候君诺洗澡,准备衣服、调节水温。洗头时君诺哭闹得厉害,如何既将头发洗干净,又让他不哭不闹,成了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倘若君诺有个发烧感冒,何秋菊更是彻夜难眠,心力交瘁。君诺入读幼儿园后,她的生活才变得规律起来,早上起床准备早餐,料理他洗漱穿衣,然后送他返幼儿园。在放学之前,她总算可以忙里偷闲,到村口的麻将馆玩上一会。放学后又是新的一轮忙碌,准备全家人的晚饭,追着君诺喂饭,通常她用剪刀将肉块和蔬菜剪碎,小心地将鱼骨挑出,防止君诺哽骨。晚上把他哄睡,一天的忙碌才算告一段落。

  “爸爸,有件事我想对你说。”若琳待周政坐定后鼓起勇气说道。

  “什么事?”周政正用茶刀,吃力地在一块茶饼上撬开一小块,然后掉入紫砂壶里。听完若琳的说话,没把茶刀放回竹筒,而是留在手里来回把弄。

  “若云失踪了!”若琳低着头不敢正视周政,硬着头皮艰难地将说话从牙缝挤出来。

  “你不是说她外出散心吗?”周政惊讶地望着若琳,顾不上水壶里的水已经热开了。热水从壶盖的缝隙处飞溅而出,顺着壶身向下流淌,雾气腾腾的热水浸淹壶座。杜天明连忙伸手关掉电源。

  “开始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我才对你撒谎。”若琳怯怯的说。

  “她去哪儿啦?”周政问。

  “不知道,几天都找不到她,电话又关机。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若琳的声音变得凄切起来。

  “若云可能去散心了吧,她的事情也够心烦的。”周政怔怔望着雾气弥漫的紫砂壶说道。

  “爸.”若琳欲言又止。

  “嗯?”若琳的愁容让周政感到困惑。

  “若琳,发生什么事情啦?”同样感到困惑的还有站在旁边的何秋菊,见若琳欲言又止的样子,性子急燥的她急得连连跺脚,她走前两步焦急地追问,“你别磨磨蹭蹭,有话快说呀!”

  “爸,若云可能自杀。。”若琳无助的望着周政,双手颤抖着将手机递给他。若琳的说话犹如晴天霹雳,何秋菊听闻后立即嚎啕大哭,呼天抢地,哭声响彻整个村子。她怀里的君诺茫然不知所以,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客厅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周政默默看完短信,一阵疼痛突然从心底腾起,身体不由自主向前蜷缩,两只手肘抵住大腿,吃力地撑起变得越来越沉重的身驱。

  若琳迅速探过身去,双手扶住周政的肩膀,关切问道:“爸爸,你怎样啦?”如果可以重来,她宁愿继续选择隐瞒,不愿看见父亲如此伤心。

  过了一会儿。周政扭过头来,狠狠瞪着啼哭不止的何秋菊,勉强挺起腰板,低声喝道:“哭,你就知道哭。事情全是你招惹出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叫你不要干预女儿的事情,不要代替女儿做决定,你就是不听。”

  周政的责骂好像鞭子一样,正正抽中何秋菊的痛处。她本能的张开嘴巴,想要反驳却自知理亏,只得放声大哭。君诺满脸惊惶伏在她的肩膀上,与其说他在安慰何秋菊,不如说他在自寻安慰。

  “若琳,咱先别慌张,我绝不相信若云会做这种傻事。我们想想还有哪些地方没找?她平时还跟哪些人来往?我们扩大寻找范围,必须把若云找回来。”周政掉头拉着杜天明的手,语气沉重的说,“天明,辛苦你啦!”

  “我会尽力的。”杜天明说,“我们刚从派出所回来,警察已经立案。放心吧,若云肯定会平安回来。”

  “不能单靠警察,自己也要想办法。”

  “爸爸,请相信我,我一定将若云带回家。”杜天明说。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周政说,“我要知道事情的进展,不许再隐瞒。”

  得到周政的理解后,若琳丝毫不敢怠慢,连日来和杜天明一起,绞尽脑汁猜想若云还会去的地方?还会和那些人来往?不管密切还是生疏,现在就怕想不出来,就连幼儿园的同学,能够联系得到的,她都不会放过。即使这样,还是一无所获,没有任何若云的消息。派出所又跑了几趟,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正在查找,请回家耐心等待”。几次下来,连警察的语气也变得很不耐烦。

  日子在惶恐不安中度过,艰难而漫长,让人倍感煎熬。等待如同焦虑的催化剂,成倍放大内心的恐惧。去向不明的若云,现在生死未卜,她的安危犹如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人透不过气来。若琳的精神越来越恍惚,在街上看见和若云差不多的身影,她发疯般的追过去,差点没把别人吓倒。新闻出现年轻女子遇害的消息,她想到的肯定是若云。手机铃声更是让她心神不宁,明明知道不会是若云的来电,或是有关她的消息。每当铃声响起,心里那份不死的希望,如同快要熄灭的油灯骤然跃动。

  精神恍惚的若琳,有时目光呆滞,念念唠唠,有时望着手机,不言不语,有时如同小猫般蜷缩在沙发里,神志颓废。杜天明不由得担心起来。周政不愿相信若云自杀,那是为了给他们打气,鼓励他们不要放弃。杜天明知道,其实周政心里也没底。但作为一家之主,他必须保持镇定。如果连他都悲观绝望,那么若琳或已精神崩溃,无法坚持。

  马上就要进入秋天了,残夏的阳光依然炽热,晒在身上让人有种火辣辣的感觉。杜天明向公司请了几天假,每天奔跑在寻找若云的路上,多走一步就多一份发现,多问一个人就多一个希望。即使漫无目的大海捞针,他都不能停下来,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走在路上,若琳就会坚守希望,不会放弃。第七天中午,他接到若琳的电话。

  “天明,你在哪里?”

  “我在返回市区的路上,是不是有若云的消息?”

  突然而来的电话,急促而焦虑的语气,让杜天明立即紧张起来,心里害怕她说出来的是那个谁都不愿听到的坏消息。莫非她接获若云的噩耗?不会的,绝对不会。杜天明屏住呼吸,心脏咚咚乱跳,快要跳出喉咙。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了。但是思索片刻,感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如果若云真的出事了,相信若琳早已伤心欲绝,不能自已,怎么还能拨打他的电话。听她说话也不像刚从晕厥中苏醒过来的语气。

  “警察刚来电话,他们说在江滨市找到若云。”

  “那太好了,若云现在怎么样?”

  “她在江滨市人民医院。”

  “具体情况怎么样?”杜天明焦急追问。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叫我们快点赶到江滨市。”从语气可以听出,若琳恨不得马上飞到江滨市。

  “那好,我们现在就赶过去。你收拾两套换洗衣服,我立即回来接你。”

  “小心开车,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放下电话,杜天明加快车速,不到半小时,抵达畔海蓝湾。在门口接上若琳,然后驾车驶出拥挤的市区,进入高速公路直奔江滨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