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江湖 第11章 刀和野心
作者:青山灵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方穷是被沈万千从床上拉下来的。

  不等方穷抱怨的话说出口,沈万千就沉着脸说道:“跟我来!”

  话说完也不等方穷答话,他扭头转身就走。

  方穷皱起眉头跟在沈万千身后心想“昨天死了人也不见得你这样着急,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黑暗里,密室中。

  席莫坐在桌旁,桌上明明有蜡烛可他却不曾将它点燃。

  一个人要是行走在黑暗里久了,那么他就会习惯黑暗。

  席莫岂不是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黑暗,这样的孤独?

  摆在桌子上的除了蜡烛,还有一把长刀、一个杯子、一壶美酒。酒壶里有酒,但只剩了半壶,杯子里无酒,席莫却没有倒上的意思。

  席莫既然已经喝下了半壶酒,他为什么又要停下?

  因为脚步声已经在这空幽的密道中响起,因为人已经站在了他的房门前。

  那人没有敲门,毫不客气的推门便入,席莫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人而是光——刺眼的烛光。

  席莫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他的眼睛已经快适应了黑暗,这突如其来的光对他来说只能是伤害。

  他的眼睛虽痛但他却偏偏不愿闭眼,非但不闭眼还瞪大了眼去看,去看那光,去看那光后站着的人。

  婉婉也在看着席莫,从他的脸看到他的手再看到他的刀。席莫的刀还在桌上,席莫的手却并没有在刀柄上。这是因为他信任她,可婉婉只能在心里叹息只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不知晓。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于是她就真的很快离开了。

  桌上的蜡烛已经被点燃,密室里已经不再黑暗,席莫看着跳动的火焰,突然觉得黑暗还是光明其实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既然来的人已经来过并且已经离开,于是席莫又开始喝酒。他喝酒喝得很慢,一杯酒他得小缀了好几口才会喝完,这样喝酒的好处在于很难喝醉。

  有时候不醉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牛肉在碟子里,碟子在食盒里,食盒则是婉婉方才留下的

  席莫一边喝酒,一边用两只手指夹起碟子里的酱牛肉送入嘴里,这本该是件很享受很舒服的事,可你却根本看不见席莫脸上有任何的欢愉。只因他原本就是个冷酷的人,就同他那柄同样冷酷的刀一样。

  方穷已经离开了地府,可他却还在这里,他为什么不离开?是什么样的锁链锁住了他?他究竟被什么羁绊?

  现在,连席莫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还不离开地府,只因那种情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也只因那种情感是天底下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让人无可奈何的。

  尽管,席莫喝酒喝得很慢,但酒总是会喝完的。席莫咽下最后一块牛肉后,起身抓起他的刀,抓起食盒里的纸条离开了密室。

  不管怎样,他也还是地府的杀手,他的刀也还是冷酷的。

  密室里的蜡烛一直在燃烧,最后只留下一块白色的蜡块。

  人和蜡烛其实是何等的相似,人的一生不就是蜡烛的一生,纵然再多光华也终将消逝。

  年老头是镇子里的打更人。

  打完更,年老头总喜欢去李公馆旁边苏老头的小摊子上,喝点酒,吃点东西。这个时候时辰还早,除了睡得很晚的打更人和起得很早的生意人,已经很难再看见别的什么人了。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所以月光也很亮。

  苏老头和年老头都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只因这样的夜晚,能为他们省下几油钱。孤苦老弱的人总是过着很艰辛的生活,对他们来讲能省下一点都是好事。苏老头端上一碗酒、一碟花生和两个勺子坐在年老头身旁,笑道:“今天怎么来得早了?”

  年老头先是拿起勺子从碗里舀了一勺酒喝下砸吧吧嘴,再从碟子里捡起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碎后,这才开口说道:“临河那几家光线太暗了,我没去。”

  苏老头也舀了一勺酒喝下,打趣道:“你是怕摔在那里不成?”

  年老头瞪了他一眼狠狠骂道:“放屁!”

  其实苏老头说的是实情,也正因此年老头才会生气。他们年轻时也曾胆大健硕,可到了老了却连摔跤都已经害怕了,这的确是件令人感到很生气也很悲哀的事。苏老头和年老头都沉默了下来,沉默的舀酒喝,沉默的捡花生吃。明月孤悬,两个老人在想些什么?他们是想起了年轻时候的风光快活还是想起了自己年老后的孤苦伶仃?不管他们在想什么,你都很难从他们脸上神色里猜出来,活到他们这把年纪的人都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一碗酒、一碟花生绝对吃不了多久。

  年老头从怀里掏出几铜钱放在桌子上,眯着眼笑道:“你继续忙,我就先回去睡觉咯。”

  苏老头收了铜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骂道:“快滚吧!”

  年老头喝酒是为了晚上能睡得好些,苏老头喝酒则是为了让自己精神些,要知道酒既可以安眠又可以提神,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现在两个老人的目的都已达到,于是他们就这么散了。

  月光仍旧皎洁,年老头走在月光下,他的步伐缓慢中好像透着欢愉。

  或许那不是欢愉,而只是因为有些不胜酒力的轻浮步伐。

  席莫走在月光下,房檐上,他的轻功当然不弱。其实就算席莫的轻功再怎么不好,席莫也不认为自己跟着的这个老人能察觉到自己。

  老人的感觉和反应本来就不算好,更何况这个老人才刚喝了酒。

  老人慢慢的走,席莫就慢慢的跟,一边跟一边思考——这样的老人又何必我来杀?

  路有千万种,但大多可以概括成两种:一种是没有尽头的路,例如去天涯的路就是没有尽头的;另一种是有尽头的路,例如回家的路就是有尽头的。

  尽头处就是家,年老头开锁、推门、进屋,把打更的梆子放在桌上就打算脱衣睡觉。

  但打算和实际是不同的,你要是在家里准备睡觉的时候发现有个人正坐在你的床上你会怎样?

  年老头居然并不吃惊,反而很镇定的调侃道:“为什么不是个大姑娘坐在我的床上?”

  席莫从床上站起来,冷笑道:“就算是个大姑娘,恐怕你也消受不起。”

  年老头拍拍干瘪的胸脯,说道:“老头子我还很健壮,别说一个大姑娘,就算来十个我老人家也都降服他们。”

  这当然是老人吹牛的话,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终究逃不过岁月。

  席莫冷冷说道:“死人是没有健壮之分的。”

  年老头当然听出了席莫的意思,可是他居然还是不慌张。

  能这么轻松淡然面对死亡的当然不是简单的打更人,席莫也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地府要派自己来杀他了。

  年老头看了眼席莫手中的刀问道:“你用刀”

  席莫没有说话,不说话当然也是默认。

  年老头又从桌上拿起了那支打更的梆子,梆子不管在谁手里都还是梆子,可年老头用这支梆子使的那几个动作,这天下却绝对再无一个人能使出。

  席莫的眼神已经变了,那几个动作看似简单,在别人眼里或许也没什么,可席莫却能看出其中的奥秘。因为那动作间的韵味、精神绝不是一般人能够看出来的,也因为年老头拿着的是梆子使的却是刀法,席莫正好也是使刀的。

  年老头轻轻的把梆子摔在木桌上,叹道:“我知道你也用刀,你可愿意学我的刀法?”

  席莫沉默后问道:“你想用刀法换你的命?”

  年老头的刀法虽然是举世无双的刀法,但是他的人却已经老了,他已经没有办法用这举世无双的刀法和人动手。

  用刀法求活命其实并不亏。

  可年老头却摇头道:“我不求活命,只求你替我做一件事。”

  一个用刀的人又怎么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呢?

  席莫好像又想起了很久很久前的誓言——“天下第一刀!”

  席莫的血好像都已经翻滚了起来。

  “你要我做什么?”

  “替我杀了沈万千!”

  沈万千这三个字代表着万千的财富,显赫的权势,或许这个名字很俗,但沈万千却是真真正正做到了千万财富在手。

  席莫当然也听过这个名字,这个人。

  人的一生,精力总是有限的,像沈万千能走到今天,坐拥千万资产,除了天赋、运势,他也一定付出了常人所不及的精力在经商之上。所以沈万千就算会武,他的武功也绝不会太高。

  可是有权有势的人,往往也比平常人更怕死,这不过是因为他们比常人能够享受得更多、他们也比常人付出过更多。为了守护自己的生命和财富,他们也常常不予余力。他们的宅院是森严的堡垒,他们的身边总会陪伴着武艺高强的护卫。

  这是个从来不缺为钱卖命之人的世界。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沈万千的身边有个钱三,但那也不过是沈万千摆在明面上震慑宵小的存在。暗地里,沈万千究竟还有多少高手、多少手段,就无人可知了。

  要杀这样一个人,难度有多大?

  恐怕只有那些曾经试过而如今已经被埋进土中,沉入江里的人们最为清楚了,但可惜死人当然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席莫有些游移不定,因为这绝对不是用一条命去博另一条命那样简单的事情。

  年老头没有催促他做出决定,只是安静的注视着他。那双饱经风霜的沧桑眼中沉淀着的是对人心理解的大智慧。席莫没有看年老头的眼睛,但是他知道老人那双眼睛已经看穿了他的内心。

  “我答应你。”

  如果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客,掌握天下第一的刀法,那么有谁又会是杀不得的呢?

  在席莫冷漠的性情下,藏着颗很大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