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想象，一个女人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吊灯的灯光映在她脸上，就像现在一样，因为风的关系，那灯摇摇晃晃，于是她的脸便时隐时现，反而更衬得她的宁静温婉如一尊雕像，可她又不是像，她是有血有肉的，听到钥匙拧动的声音，便立即跳出来冲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盘热烘烘的菜，这是她热了五遍的菜，可她仍然不厌其烦地热了第六遍，然后把他端到了桌子上，回头对着门口希望实现般说了一句：“你回来了，饿不饿？”

　　能有那样一个女人守着，那在风里摇摇晃晃，所以在他静的脸庞就像她的一样一听到动静，就跑出厨房把热了三遍的菜端出来，香喷喷地捧到面起来，然后微笑地说一声辛苦了，这大概是所有男人的梦想……

　　黄亮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

　　毕竟是梦想啊……做梦的时候想想。

　　“你笑什么？”

　　“我有笑吗？呵呵呵……”

　　“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她抱着腿，下巴抵着膝盖，眼神清澈而无辜，“真不是一般人。”

　　“其实你们争来争去，有意思吗？”

　　“没意思你干嘛掺和进来？”

　　“我是为了……”黄亮即时刹住话，把陈良梦三个字咽了回去。

　　管雪仍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为了……为了梦想。”黄亮随便扯了虚无缥缈的理由。

　　“梦想？”大小姐讽笑，“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比名利更加虚伪，可又比生命更加珍贵。”

　　“你这句话是矛盾的。”

　　“人不就是最矛盾的存在吗？”

　　管雪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黄亮想了想，“爬到金字塔的塔顶，从那里去俯瞰风景。”

　　“实现了吗？”

　　黄亮失望地摇摇头。

　　“没实现……哼哼哼……”

　　黄亮笑着：“那风景不过如此……”

　　“你……”管雪被他的话怔住，“可你根本就没爬到塔顶。”

　　“那我也知道。”他慵懒地抱着后脑勺，懒懒地靠在身后的石壁上，透过火光，仰望璀璨的夜空，高处的风景是虚无的，还不如现在的真实呢。

　　“你一个这么地位如此卑微的人，怎么敢如此狂妄！那可是连我都渴望一睹的风景啊……”

　　“傻姑娘，”他拍拍她的额头，“没有什么比在最好的年纪最开心的事还令人羡慕。”

　　管雪一懵，从来没有人跟她说些话，从来都没有……

　　“你要是早点出现，该有多好啊……”

　　“什么？”

　　黄亮还没反应过来，她便一头载进他的怀抱大哭起来。

　　黄亮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久久不能平息，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对这个女人的疼惜……

　　管氏大小姐是她的符号，也是她的枷锁，她活到现在，都不曾真正地自由过。

　　“陈良梦是谁？”

　　她抬起头来，忽然问道了他。

　　“你怎么知道？”

　　“在小木屋的时候，你和那个叫什么娟子提到过的，你今天来赴约就是为了这个人。”

　　“哦……”

　　黄亮挠着头，脑子飞速旋转，不停地编织着措辞。

　　“不会是个女人。”管雪忽然警惕起来。

　　“当然不是，他是我的师傅……在工厂里带我的师傅。”

　　“工厂？”管雪不信地挑眉。

　　“我说真的，他又老又丑，脾气又大，还喜欢骂人，关键是还有口臭……”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拍了一下。

　　他心虚地看向后面，却发现只是一颗从墙壁上滚下来的小石子。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随便在背后说他坏话。

　　“算了，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倒胃口。”

　　管雪也不再追问，安静之中，忽然飘过来一股奇特的味道。

　　“你有没有闻到……”真的很难形容这种气味。

　　“有啊，”管雪指指他的外套，“着了。”

　　“啊！”黄亮跳起来，把外套掷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陈良梦！都是你害的，有本事你出来，咱们单挑！黄亮这回只敢在心里叫嚣。

　　他痛心地捡起外套，五官都快挤到一块儿了。

　　“一千多块钱哪！”

　　管雪嘴角抽搐：“我记得刚才谁说这些都没有意义来着……”

　　“那是两回事儿……”黄亮把衣服收起来，“不管怎么样，你得赔我！”

　　管雪爽快地点头：“好啊，我赔。”

　　“果然是大小姐，跟菜市场上买菜的妇女就是不一样。”

　　“嘻嘻……”管雪笑成一朵花，“我陪你一辈子，好不好？”

　　黄亮懵了，他不是这意思啊……

　　可是管雪已经缠住他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肩上。

　　“大……大小姐……”黄亮全身僵硬。

　　“不要说话，这样就好。”

　　“可是我……”黄亮没有办法说下去。

　　如果陈良梦真的是私生子要回来夺家产，不管作为朋友还是徒弟，他对他都义无反顾，如果是这样，他和管雪就必然敌对。

　　既然是敌对的，又怎么能产生感情纠葛呢？到时候不是害人害己吗？

　　黄亮想把手臂抽出来，反而让她抱得更紧了。

　　没办法，这**就先这样了，明天一定要解释清楚。

　　黄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者的，第二天被一阵犬吠声惊醒。

　　黄亮拍了拍管雪的脸。

　　“喂，醒醒，醒醒，该起来了！”

　　可是管雪没答应，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好烫！”

　　犬吠声越来越近。

　　黄亮想起分手时娟子给他的锦囊，便立即伸手掏出来，刚解开口袋，一阵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儿，把他给击懵了。

　　白天朝天椒啊，真带劲儿。黄亮抹了抹被刺疼的眼睛，走到洞外面，把粉末洒在周围，又把剩下洒在一株高壮的植物上，那植物足有半个人高，黄亮便它整个刨出来，挪到了洞口。

　　粉末飞进眼睛，辣得他想撞墙。

　　“咳咳咳……”

　　昏睡中的管雪被呛的咳嗽起来。

　　黄亮连忙捂住他的嘴。

　　猎犬越来越近，他几乎能听到，粗厚的皮囊与野草摩擦发出的声音。

　　黄亮稍稍抬头，接着植物的掩饰，观察外面的情况，猎人和猎犬已经到了洞外，眼看就要发现这里，那条狗忽然呜呜叫着，失控地跑了。

　　就是现在！

　　黄亮背起管雪，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只能往那边走。

　　“前面是一条河，没有路的。”

　　背上的管雪忽然开口。

　　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容许他后退。

　　“或许你记错了，在甬道的时候你不就记错了吗？”

　　黄亮心存侥幸地向前迈开步子。

　　“那是因为分岔口太多了。”

　　“那也有可能记错……”黄亮的心开始怦怦跳，因为她已经听到了水流声，这都还没看到影子，就听到哗哗的声响，水势一定很大，想要负重游过去，显然是不可能了。

　　大小姐心平气和地叹了口气：“不可能的，因为这里是我一个人的公园，你再往前走十步，就会看到一块石头，上面写着阿雪梦游到此。

　　“你看，我就说你记错了。”

　　“怎么可能？”管雪抬起头来。

　　“我才走了五步，就看到那块石头，你说你是不是记错了。”

　　管雪虚弱地笑起来：“那是因为你脚大，步子迈得也大。”

　　“不，”黄亮开始自我安慰，“我说是你记性不好。”

　　“才不是，”女孩子不服气地较起劲儿来，“再往前走，你就看到一棵有锯齿的树。”

　　话音刚落，黄亮便停住了脚步。

　　他真的看到那棵树，树身残缺不全，好像被狗啃过似的。

　　“你的记性这么好，就不能想想有没有别的出路。”

　　管雪没有听到他的话，见到那棵树显得十分兴奋，激动地拍着他的背。

　　黄亮驼着她走到树下面。

　　她便抚着树身回忆起来：“我以前就爱爬这棵树，因为它比任何人都倔，别的树都长出了枝丫让我踩，就它不肯，把枝丫长得那么高，让我够都够不到，我摔了一次又一次，摔得遍体鳞伤，还是不肯放弃，因为我要跟他比赛，我比这棵树更倔，它必须向我屈服，可它欺负我长不高，后来我学聪明了，用我的特权，让人在它身上凿出台阶来，哼哼哼……”

　　不知道是在讲树还是在讲人，可能由于发烧的缘故，他已经神智不清了。

　　“你休息一下。”

　　“好，我听你的。”

　　女人温顺地趴在她背上。

　　黄亮背着她就像背着毛毯，后背软烘烘的，很舒服……

　　“狗就要追过来了，是不是？”

　　“嗯……”

　　“放下我，你就能游过去。”

　　她说话条理清晰，说明没有烧糊涂。

　　“你说什么糊话？”

　　“我听你的，你也得听我的。”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如果你不这么做，也许我真的会爱上你。”

　　“大小姐……”

　　“嘘，你不要说，听我说……”她抬起纤细的手指，碰到他的嘴唇，“我知道，你不是为我而来的，你有你的目的，现在这个目的还没有实现，你怎么能半途而废。”轻轻地说完，手便无力地垂下去，可是忽然被一股炙热的力量托住了……

　　对她而言，就像是正在坠入黑暗的生命忽然被一道光线托起，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言语表达，眼神更是言之不尽……

　　可是对黄亮而言，他只是抓住那个被他吻过的指尖。

　　他没有想那么多，只说：“要走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