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灵阵？

　　我突然想起父亲曾跟我说过掌坛师这一脉派别的道术，分为“符、器、阵、令、印、术、法、合”，很多已经失传，而阵已算是现在的高阶道术了。

　　崔世柏闻言，又是一愣，没想到萧燚竟然知道困灵阵，心中讶异不已，这才正眼瞧去萧燚，脸色一沉，道：“萧燚，你怎么晓得困灵阵？”

　　“看来你也听说过困灵阵！”萧燚并不回答，反而冷笑道，“崔汉用困灵阵，你用驱邪符，难道不怕正邪相冲么？”

　　萧燚的话，尤其是“正邪相冲”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箭矢般，击中其内心，我仔细盯着崔世柏的那张老脸，愈加难看了，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

　　诚然，崔世柏完全没发现原来这栋房屋被崔元子布下了困灵阵，仅是以为邪祟作孽而已，不曾思量之下，于是动用了驱邪符。

　　更何况，以他的能耐，便只能驾驭最为基本的符箓，而且只有注灵黄符，若是换了红符或紫符便不灵验了，遑论“器、阵、令、印、术、法、合”这些等级更高的释道术数。

　　我隐约记得父亲跟我说起过掌坛师一脉的四大禁忌，其中之一便是“正邪相冲”。

　　正邪相冲，在掌坛师看来，并非简单意义上的正邪相互冲犯，也没有什么邪不胜正之说，而是道术中的禁忌之一，说的是施术者对同一被施术者不得定性相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倘若老外公在这栋屋子真是布下了困灵阵的话，屋内作祟的便不是邪物，而是灵物，那么崔世柏使用驱邪符的定性恰好相悖，也就意味着困灵阵和驱邪符的法力相互抵消，被困屋内的灵物和蛇群将突破桎梏，冲出房间，如果严重的话，灵物也会演变为凶灵。

　　当然，正邪相冲的前提条件是两个施法的人道术相当，但作为掌坛师的一大禁忌，谁也不敢拿禁忌来轻易玩笑，搞不好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谁也收拾不了。

　　崔世柏额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涔涔滑落，捧着紫金钵的手不自觉地发抖，显然是想到了正邪相冲时的禁忌后果。

　　我见崔世柏栽了个跟头，当众出丑，只觉畅快，心里有种报仇雪恨的感觉。

　　念头未转，只听嗤的几声微响，回头看时，崔世柏错愕之极，但见贴在门上的三张黄符竟然无故自燃了起来，转瞬便化作了灰烬，飘落地面。

　　几乎同时，堂屋里猝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叫声，像是嫠妇深夜的幽泣，又像是女子遇害时的疾呼，听来令人阴冷胆寒。

　　嗖嗖嗖，蛇群似乎感应到困灵阵已经消失，嘶嘶声音不断，如潮水一般，成千上万条蛇争先恐后地涌往屋外，就连悬身在房梁之上的蛇，也都摔落了下来，瞬间便卷入了大军中。

　　崔世柏父子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蛇群涌动，情知不妙，面色惨变，大叫一声，又蹦又跳的，连忙后退。

　　而围观热闹的乡民又何曾见过这样惊怖的场景，唯恐被蛇毒蛇咬中，也是又蹦又跳，哭爹喊娘的，如树倒猢狲散。

　　幸亏那蛇好像只顾逃命似的，根本无暇咬人，只是四处逃窜，或是溜下了又脏又臭的阴沟，或是钻进了又窄又小的墙洞……不多时，便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众人更觉惊奇，本想逃回家中避蛇，但见如此境况，好奇心顿起，又慢慢聚集在了赵一书的家门外。

　　“萧燚，你不怕蛇咬你么？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惊魂未定，兀自头晕目眩，道。

　　原来，刚才蛇群倏尔涌出，我们这群凡人尽皆惊慌纷逃，只有萧燚如定海神针般站在原地，目光犀利，盯视着昏暗的屋内，任由蛇群溜过脚旁，仿若不睹。

　　崔世柏在旁冷笑道：“没准是吓得脚发麻，想动也动不了！”

　　崔树德和崔德也正自为刚才的狼狈模样而颇有挫败感，但觉脸面尽失，此时恰好可以借机祸水东引，于是齐声附和。

　　萧燚更不理会崔氏父子，眼神冷峻，神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堂屋里的空地上。

　　我见萧燚的神情颇是古怪，便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堂屋内一处原本凹陷数寸的地面好像活了似的，上下起伏着，而且越来越剧烈，如是人类呼吸时的心脏，仿佛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快看地上！快看地上！”我活见了鬼似的，惊恐地大叫。

　　众人看去堂屋的地面，也发现了那诡异的情形，尽皆失色，惊骇地道：“这、这是什么鬼？”

　　就连崔氏父子也看得呆了眼，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燚突然一笑，回头对崔世柏道：“崔大掌坛师，你觉得会不会是那东西醒了？”

　　崔世柏身子猛然一震，跳了起来，骇然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仿佛萧燚口中所谓的那东西，是个极其恐怖的事情，否则崔世柏不会如此失态，闹出这样的动静。

　　我和大家一样，莫名其妙地看着卖关子的两个人。

　　萧燚笑容忽然一敛，举步朝着堂屋内走去。

　　望着萧燚孑然的背影，我心中隐隐生起不详之感，叫道：“萧燚，你、你干嘛？赶紧出来，不要命了么！”

　　说着，身体不由自主，便欲跟着冲进去。

　　“不想死，就别进来！”

　　萧燚回过头来，怒喝一声，神情木然，冰冷如僵。

　　我愣住了，脚步一凝，一时踌躇了起来。

　　崔世柏冷笑道：“臭小子，还没摸清楚情况就往里面钻，嫌命活得太长了吧！”

　　他竟忘了自己才是本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掌坛师，遇到这些邪魅之事，他才应该像吹响了冲锋号似的冲在队伍的最前列，而不是袖手旁观，冷嘲热讽。

　　“你闭嘴！”

　　我的心情突然烦躁莫名，听见崔世柏的落井下石，心里老大不是滋味，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气，回头冲着崔世柏一阵怒吼，那模样好像是发狂的牯牛。

　　崔世柏没料到忍气吞声的我突然脾气发作，不禁呆了一呆，旋即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这才回过神来，气得脸色苍白，睁大了眼睛，瞪视着我。

　　不等崔世柏发话，崔明德察言观色，不满地道：“黄、黄帝……”我的名字终究有点别扭拗口，不是谁都能喊得顺畅，“你小子猪油吃多了，连大舅公也不认识了么？”

　　“你他妈~的也给我闭嘴！”

　　既然开口骂了他老子，我也不怕得罪人，趁着这股狂劲儿，对着崔明德也是同样的一阵咆哮。

　　——真他娘的解气！

　　崔明德顿时脸色铁青，阴沉着面孔，怒视着我，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之下，顾忌着身份，况且我如今的身份地位与往昔迥然不同了，俨然是李都镇方圆数十里的首富之家，若是换了以前，他哪里忍得住，早就冲过来对我一阵拳打脚踢了。

　　当然，我也不敢过分招惹他们父子，毕竟我双拳难敌四手，当真打起架来，我不一定干得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但嘴上逞了一时之快，心头着实得意，我鼻中冷哼，不屑瞥了崔氏父子两眼，然后作出傲娇之状，转睛瞧着萧燚，见他站在那方诡异的小坑前，对外界的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愁眉深锁，神色凝重。

　　“火娃，地底下不会封印着什么吃人的妖怪吧？”我一时嘴欠，忧心忡忡地说道。

　　谁知萧燚抬头瞪我，道：“乌鸦嘴，闭嘴！”

　　我心中微恼，正要骂回去，忽见那地面起伏得愈加剧烈，形成一道道可怖的裂痕，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都会冲破土壤的禁锢。

　　“火娃，那东西好像要出来了！”我指着地面，惊叫道。

　　“东来紫气，凛然正义，天道焚寂，为我所驱！”

　　萧燚左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右手骈指，虚空而划，奇迹的一幕出现了，却见一缕缕纯净的灵炁从他的指尖涌现，竟在半空之中画出了一道紫气萦绕的灵符。

　　符分五色，黄、蓝、青、红、紫，分别代表了金水木火土五行，而邪道中又有黑符，乃是咒术之用，若在一般术士而言，黄符打尸，蓝符镇邪，青符治鬼，红符驱魔，紫符蕴灵，符纸的颜色不同，所施自大不相同。

　　现世之中，无论治鬼或是驱邪，皆以黄符，一则欺世盗名，二则修为有限，因为黄符注灵最是容易，因此大为普及。

　　所谓注灵，是符纸具备治鬼驱邪等功能的基本，就好像练武之人的内功真气，否则便是花哨架子而已。

　　符势者，取云雾星辰之势，别析音句权量之旨，画取灵变之状，以道之精炁，布之简墨，会物之精炁，以拒却邪伪，辅助正真，召会群灵，制御劫运，保持生死，安镇五方。

　　道生天地，天地蕴万物，万物凝精炁，人为万物之长，吸气而明，纳炁则灵，因此注灵的基本又在于精炁，其间种种，诡异万端，所涉秘辛，则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歹父亲当年跟着老外公在外面跑了两年，这些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只不过我没见过真正施法，但见萧燚指头舞划，半空中紫符甫现，淡淡的紫色光芒顿时照亮了阴暗的堂屋，映得萧燚那张清瘦俊朗的脸庞，显得有些神秘，而地面也立即恢复了平静。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住了，他们绝没有想到，平时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实孩子萧燚，竟然拥有这样牛逼的道术。

　　崔世柏见萧燚不仅精通术数，更无需笔纸朱砂，居然以炁注灵，虚空画符，而且还是最高境界的紫符，道术之高，远非他这个掌坛师堪比，与崔树德和崔德面面相觑，一时瞠目骇然，脸色也愈加难看了。

　　震惊之余，众人眼神中略带鄙夷之色地望了一眼盛装打扮而来的崔氏父子，便朝着赵家门口一拥而去，想要一睹内中究竟。

　　然而，不待众人走近，一阵狂劲的阴风怒卷而出，只听“砰”的巨响，两扇门轰然紧闭，将众人的目光拒绝在了森冷的门外，连缝儿也没留一点儿。

　　“你们回去吧，不要守在门外，否则当心惹祸上身！”

　　屋内传来萧燚那冰冷的声音。

　　这句话比什么都具有杀伤力，因为谁也不愿引祸上身，尤其是跟邪祟相关的事情，平时尚且宁可信其有，更何况亲眼目睹了这等不可思议的情景场面，愈加坚信不疑。

　　呼哨几声，众人哪敢逗留，立即散了去，各自回家。

　　崔氏父子也阴沉着脸，仿佛都能挤出水来了，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掉头离开了。

　　“本掌坛师昨晚给人做法事，消耗过度，元气未复，待我回去闭关几天，再回来收拾你们这帮邪祟！”崔世柏临走前，不忘找个台阶给自己下，往地上啐了一口。

　　“乌鸦嘴，你也赶紧走，回家做好饭等我！”

　　我故意拖延到最后，本想悄悄留下，没想到隔着门板，萧燚早已猜到了我的心思。

　　“火娃，你、你没问题吧？”我担心道。

　　萧燚语声中充满了自信，虽然语气冰冷依旧：“放心，这等小事，我应付得了！”

　　此言过后，屋里再也没有传出动静了。

　　颜林走到了他家屋檐下，回头见我仍然杵在原地，不肯挪步，便好心对我说：“黄帝娃，有些东西，邪门得很，你还是听萧燚娃的话，赶紧回去吧！”

　　我迟疑了一会，转念思忖道:“我一无本领傍身，二无神灵护佑，待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回去算了！”

　　想到了这里，我终于点了点头，径自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