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里积满了一层薄薄的、黑压压的乌云。

　　北京机场里空荡荡的，寂寞而安静。还没到凌晨六点。

　　江云烟永远也无法忘记今天——20xx年8月16日。她独自站在落地玻璃前，天空是那么灰暗，那么阴霾！仿佛总有一片阴影笼罩在那儿！而她的心里，也有一片黑漆漆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阴影！

　　再有一个小时，她将登上飞机，踏上旅程，飞向遥远的英国求学！该是激情洋溢的吧？该是值得炫耀、令人骄傲的吧？该是一条阳光灿烂的人生大道！朋友们总说，有多么羡慕她，好像出国以后，就能过上一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出国，成了一种风潮！而她，却嗤之以鼻。一个人的心如果被束缚住了，无论走到哪里，也逃不出心里的那片阴影！

　　江云烟注视着天空，沉默着，沉默着，无言地沉默着。她的侧脸清雅而俏丽，长发倾泻下来，卷卷的发梢搭在肩头，黄色t恤，淡蓝牛仔裤，一个蝴蝶结简单地别在脑后，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刻意的修饰，却显出一种随意的洒脱，自然的洒脱，孩子气的洒脱。哦，她该是个青春的、亭亭玉立的少女啊！然而，她显得太沉静了。眼眸深深的，漆黑漆黑的，有些黯淡，隐含着一股难解的、与年龄不符的早熟。

　　她翘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天际，好像在等云雾散开，寒气消散，等晨曦的第一束阳光。她全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感应不到周围的变化。机场逐渐变得喧闹。旅客多了起来。一队飞鸟掠过天际，她的眼光随着那群飞鸟远走，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无法诉说的心痛。

　　明天，明天万里烟尘，故土遥遥，她将是远漂海外的一只旅雁，一朵孤云！

　　“surprise（惊喜）！”一声惊雷般的大叫响彻了候机室，人们纷纷向江云烟投来诧异地目光。

　　她吓了一大跳，惊讶地回头。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孩迎上来。他短短的头发竖起来，脸上挂着一副嬉笑的、玩世不恭的表情。

　　瞥见他那张笑脸，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蹙起眉头：“罗小杰，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名叫罗小杰的男孩咧开嘴，笑得更厉害：“瞧，我有‘惊喜’给你！”说着就来抓她的手，她躲开，无奈地牵动嘴角，说不出话。她以奇异的眼光瞟着他。她真不明白，虽然近在咫尺，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怎么会如此遥远！此时此刻，在她满心的愁云之时，他居然能玩得津津有味，甚至有心情开玩笑？

　　她的眼神像一道道鞭子，抽得他生疼。“你不要？”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江云烟以一种被动的、疲惫的、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他。

　　“好！好！好！”他倏然暴怒，一摔头：“你看不起我的礼物！你高贵了！你了不起了！你终于出国了！”他大喊：“飞去你的英国吧，不就一个破岛、烂岛嘛！我不稀罕！”

　　他转身就走。她露出疼痛的表情，却一步没有挪动。她没有拦他。疲倦地阖了阖眼皮，她软弱地靠在玻璃上，一句话在心里反复地翻滚：“罗小杰，你这样让我怎么和你走一辈子？”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倔太伤人了？”

　　她又是一大惊，竟看见罗小杰。他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又走了回来。

　　“我倔？你才讨人厌！自私！乱发脾气！自以为是！不懂得体谅别人！”她冲口而出。他一句话惹翻了她。

　　轰地一声响，他一拳砸在玻璃上。“你……”他满脸通红，被她堵得几乎说不出话：“你浑身都是刺，你这么坚硬，让人无法触摸！”“你是一棵仙人掌！”

　　“没错，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她苦笑了一下。

　　他阴郁地盯着她，忿忿地说：“可仙人掌又偏偏是最柔弱的东西！我明知道有刺，明知道会疼，还是忍不住去碰触，忍不住想保护！明知最后被刺得会鲜血淋漓，甚至粉身碎骨！我真是犯贱！”

　　“我不要你粉身碎骨，你走吧！”

　　“你赶我走？”他激动地瞪大了眼睛，面目狰狞。“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抛下我，我放下自尊，拼命地也要出国，为了你！你竟然还赶我走，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没有一点人心！”

　　“你……”江云烟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急促。“你……”她捂住胸口，想争辩什么，却因为急促的呼吸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鹅蛋般的脸上浮上一层悲凄：“是！我非走不可，不得不走！你并不用跟着来！”

　　“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国的！”她低喊。

　　他住了口。她这种不顾一切的气势不能不使他住口！这么一个小小的、纤细的人，竟然这么强烈！他不能不被她震动！他投降了，他被她打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吧。你有责任，你有负担，在你心里，我永远排不上第一。”他受伤地吼：“我认了！”

　　“等等我！一年！一年我就去找你！”他神色落寞。

　　“我说过，我不要你粉身碎骨——你可以不用来！”她固执地说。

　　“我也说过，你走到哪，我就追到哪，你试试看！我绝不放你走！”他嚷，大抵觉得还不够，又补充：“我是一条大鲶鱼，我粘死你，粘死你，粘死你！”

　　听到最后几个字，江云烟忍不住好笑。一个出乎意料的甜美的笑。

　　“呦，你也会笑了！”他啧啧地说。“傻瓜！你以为我干嘛像个小丑一样，整天说笑话，在你面前跳来跳去？不是为了逗你笑嘛！”

　　“我知道出国不是你本意，你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站在一边，你就要走了……你这样子，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我……怎么能放心呢！”

　　江云烟讶然地看着他。她总觉得他没半点正经，颠三倒四的，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突然听到这一番告白，一股内疚之情油然而生。她歉然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眨，想说一句对不起，话到嘴边，却想起自己的面子，于是忍住，一双眸子仍怯怯地瞅着他。

　　看着她这副迷糊的、可爱的模样，他热血直往头上冲，立刻把之前的争吵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突然把她拥进怀里，不等她挣扎，飞快地吻在她额头。

　　“宝贝，如果你是仙人掌，就让我为你洒干热血！我用我全部的热血来温暖仙人掌柔软的内心吧！”他的双臂紧紧地箍着她。

　　“罗小杰，江云烟，你们在公共场合干什么？”一个眼睛大大的、扎着马尾的女孩大笑着朝他们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