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果然是牛排，最上选的大理石纹雪花和牛。

　　吃其他东西或者吃部队食堂卓豪都没问题，十分随意，但是唯有对牛排甚为挑剔，他只吃肉质最细嫩的小里脊肉，必须五分熟，配红酒酸莓子酱，或者红酒巧克力酱，又或者干脆只用天然海盐，细细地研碎了，再放一朵黄油花或者一挑酸奶油，撒一点罗勒碎叶和紫苏。

　　卓轩不喜欢紫苏，但是对于卓豪在牛排上的品味还是十分认同的，只不过她不像卓豪那般挑剔，好一些的牛眼肉只要不烤制过了头，她也觉得很好吃。

　　卓世勋对西餐不感冒，于是乎厨娘田婶特地做了黑椒牛柳和炝炒青豆给他，因做了牛排给大家，中午就没炖汤，只另外泡了一杯清茶给他漱口用。

　　凌志峰和邱副官就更加不讲究了，照例是厨娘上什么就吃什么。明媚算是卓轩的客人，因此和她吃的东西是一样的，只是也许田婶觉得女孩子大多喜爱甜食，又给她多加了一份餐后点，一块酸奶蛋糕。

　　吃过饭，众人坐在客室里闲聊，难得家里人气足，明媚嘴巴又甜，把个田婶哄得心花怒放，差点要认她做契女儿，还是卓豪打趣道：“田婶，你也太偏心啊，我家轩都没这待遇。”田婶只得作罢了，嘴上却说：“喔呦呦，大小姐做契女儿怎么使得，使不得，使不得。”惹得卓轩直朝他翻白眼。

　　大人物们只管聊最近政局，那个谁谁最近又爆丑闻了，那个谁谁的谁谁前几天在风月场所被人堵到，又是哪个谁谁，竟然提出要税改，实在不知好歹。似乎都是官方的秘密了，也并不忌讳当着所有人的面敞开了聊。

　　只不过卓轩和明媚年纪尚小，并不喜欢听这些，于是田婶就提议拿卓豪的相片册出来看，得到二人的一致同意。卓豪似乎有点小尴尬，他其实并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相片簿，不过小时候的自己，听说并不好教，十二分调皮，嗯，相片什么的，只怕会大大地有损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啊。

　　但拗不过一手带大自己兄妹俩的老妈子，田婶到底还是捧了一本相册过来，她说：“唉，头十几年情况不好，哪里都是打仗，一个城市就那么几家照相馆，自己拿相机拍了连个洗照片的地方都找不到。你还好些，”她对着卓轩说，“大少爷那时候的照片真是少的可怜。”说着，她打开相册，一页一页地翻起来，指着上面的照片，还给他们解释，这是卓豪，卓豪参加托儿所表演啦，卓豪上小学啦，卓豪运动会拿奖啦，卓豪第一次开车啦，巴拉巴拉的。卓少将已经十分克制，却还是没有忍住，凑过去一起看起来。

　　翻到中间的一页，有一张照片十分惹人注目，是一个十分帅气的青年人和一个孩子，似乎在是小楼的前门厅，照的一张肖像，青年人坐在一张靠背椅上，2、3岁大的孩子坐在他腿上。照片是彩色的，但显然照片印制的时间已经很老了，看起来是喷墨打印的照相纸。时间过于久远以至于微微有些褪色，这张照片上的青年人和身边的卓豪长得是一摸一样，如果不是喷墨打印技术消失的年岁比卓豪的年龄还要大，真的要让人以为照片上的人是他，而那个孩子则是他的私生子了。

　　“哇，你们家的基因真是强大哎！”明媚发出一声惊叹。

　　“哎，我不记得我有照过这种照片啊。”卓豪十分郁闷，虽然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但是那小孩子脸上的鼻涕痕迹却还清晰可辨。

　　“别闹，你那时候才多大，你能记得吗？”卓轩戳着那个乳臭小儿，嘴角微扬，乐不可支。

　　“哎，不瞎说，我记性算好的，真的不记得。”卓豪说着就去抢那本相册，但突然他停了下来，用手指着相片上的背景，疑惑道：“嗳，这里不是应该有一个鹿头吗？”卓豪记得很清楚，背景上的门厅那里应该有一个装饰用的鹿头，绝对没有记错，这个鹿头现在应该已经作为回收垃圾不知循环了多少遍了，正是因为卓豪淘气弄坏的，为此还狠狠挨了卓世勋一顿揍。那个时候，卓豪记得，自己应该是6、7岁左右，被揍了以后，才知道，鹿头是爷爷当年在树林子里打猎收到的，制成了标本，十分珍惜，直到上一次小楼整体翻新后，爷爷晚年时才拿出来挂在门厅作为装饰用的，那时候卓豪还没出生呢。

　　“这就奇怪了，”卓豪说：“如果这个真的是我，那我看上去最多不超过3岁啊，3岁的时候，这个鹿头应该在啊。而且为了挂这个鹿头，这面墙的中间是凹陷进去的，不信你们到门厅去看，这张应该是翻建之前的照片了吧？”

　　管家夫妇是卓世勋专门请来照顾卓豪起居的，因为做事有分寸，知道进退，所以卓豪成人离开家之后，卓世勋还是留管家夫妇下来照看家里，因此，田婶对于翻建的事情显然并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鹿头的来由。

　　田婶说：“哎，我哪里知道这些，那，前几个月没什么事儿，就去把阁楼的杂物间整理了一下，在一个箱子里看到的，我都以为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呢，就收在这里了。”

　　“哦，这样啊。”卓轩点了点头。

　　田婶又轻声说：“那时候打仗打的多吓人那，夫人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什么时候生的，都不知道，唉，可怜，大少爷抱回来的时候都已经五岁了，在哪里养大的，也不知道，老爷也不和我们说这些，估摸着伤心事不愿意多提吧。”顿了顿又开心道：“他小时候的照片我没见过，看到这个觉得应该是，就顺手放这里了。你看这小脸蛋，多可爱啊！”

　　“不可能吧，哎，绝对不可能！”卓豪已经蒙了，他又把相片簿来回翻了翻，说道：“这肯定不是我。”

　　“哼，的确不是你，”卓世勋见他们聊的热烈，便也凑过来看，略一顿，缓缓说道：“这个是你爷爷，腿上那个是你老子我。”说完，拿起相册，信手翻了起来。

　　客室里瞬间安静了，这边的四个话痨，田婶一枚，兄妹俩，外加一个林明媚，恨不得当时就挖个地坑把自己埋进去算了。凌志峰和邱副官正在一边喝功夫茶，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就只听见茶水点盏的声音。

　　“啊，原来是爷爷啊，怪不得，啊，哈哈哈哈。”卓豪干笑起来。

　　然后，便听见明媚小声地问：“那卓大将从来都没有提过夫人的事情吗？”

　　田婶摇摇头。

　　“那，大将也没想过要再结个婚啥的？”

　　田婶还是摇摇头，不过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看到那个坐那边喝茶的小白脸副官了没有？外边，有时候谣传，说小白脸副官和大将过往十分亲密，真是的，跟大将跟的这么紧，至于吗，我看都是这个小白脸副官闹的，搞得大将这些年桃花都不好。”

　　“啊！”明媚似乎晴天一个霹雳，眼睛睁得溜圆，嘴巴也张得老大，然后她突然磕磕巴巴地说道：“连，连，连这个，也，也，也遗传啊。”

　　“遗传什么？”她说得太响，卓世勋听到了，放下相册，略有疑问似地看向她。

　　“那个，”明媚犹豫了一会，说道：“早上，早上军长说他，说他不喜欢……呜，呜呜”一只手一下子从背后捂了上来，是卓豪。

　　“哈哈哈哈，不喜欢香菜，不喜欢香菜。”卓豪满头满脑的汗。

　　卓世勋看了他一眼，说道：“嗯，我确实不喜欢香菜。”说完，转身招呼凌志峰和邱副官去书房商议要事去了。

　　“要死了！”卓豪放下手，甩了甩手上的口水，恨恨地说道：“我是没事，男人就男人，女人就女人，卓大将你也敢开玩笑，活腻歪啦！”

　　“哦。”明媚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没趣地坐着不吭声了。

　　卓轩却问道：“田婶，那我呢？我抱回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

　　田婶笑眯眯地说道：“你呀，你是出生不久就抱回来的，抱回来的时候才这么点儿大，”厨娘比划了一个一尺多点长的尺寸，“小小的，可爱得很，你比保恩小不了几个月，我呀，就顺便给你当奶妈了。”田保恩是管家夫妇的小儿子，去年兵役期满，去城里工作了。

　　“呃，”卓轩说道：“其实，我想问问，父亲抱我回来的时候，也没提起过母亲的情况吗？”

　　“哦，没有，大将从没说过你们兄妹俩到底是一个妈生的呀，还是两个妈生的。”田婶说：“所以，唉，还是伤心了吧。这个仗打的呀。”说到动情处，田婶还抄起围裙擦了擦眼睛。

　　卓轩没再多问，战争年代，爱情，尤其是对于军人来说，实在是奢侈的东西，在兵营里面，他们最多能够解决一下生理需要，至于是男是女，恐怕不见得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即便是卓世勋这样的军官，当年卓豪和自己出生的时候，卓世勋还并未官拜大将，在前线不可能有自己的营房，和他们母亲，或母亲们，也至多是露水夫妻，一夜或几夜的情分，现在想起来，卓世勋竟然能够找到流落在外的卓豪和自己，实在是非常不容易的。当然，从逻辑上看，卓豪是到了五岁才被接回来，而自己刚出生就至少能回到家里，在家长大，也是因为战争接近尾声，卓世勋官阶有所提升的关系吧。

　　“田婶，你说的箱子在哪？我想看看。”卓轩最后这么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