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齐 第44章
作者:艾雨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的袁,今天觉得自己正从一个平庸的小山村,飞跃到一个眼花缭乱非常炫耀的大舞台上,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大舞台上,将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自己是否能演好那个角色。昨天她在学校里,还是同学们羡慕的“工人阶级”,今天她来到工厂在胡金香的眼里就是一个“臭乡巴老”;而在攀京华的面前,自己分明就是一个丑小鸭!丑小鸭要高飞,是否能拍动它那僵化的翅膀?就算是真的能飞向蓝天,空中哪块领地会属于它呢?有谁会把她当成天鹅、雄鹰哪?

  今天机械厂接见她们的厂领导是王副厂长,王副厂长是刚从部队退下来的转业干部,主抓职工的政治思想、化生活等工作,他是一名实干派干部,主张厂领导干部到基层参加劳动改造,他一连参加了两个大夜战,把眼睛都熬红了,瞧他那臃肿、松弛的体态足有五十岁开外,瞧他那疲惫不堪的样儿,应该多休息才是,可是他告诉她们,今天晚上他还要参加夜战,因为厂部决定要靠全体职工的能力,在三天之内拿下盖新车间的地基,否则冬天上冻就会前功尽弃的。当王厂长问她们愿意参加今天的夜战否,袁首先表态愿意。袁想她是从农村来的,从小就不怕吃苦受累,自己长的不如人,穿的不如人,家里穷得不如人,一定要在工作上面胜别人一筹,不能让城里人处处占上风,她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的表现自己,挽回“臭乡巴老”的面子!

  袁跟随后勤张主任来到职工宿舍,张主任敲开三号宿舍的房门,随着门缝的敞开,一张圆脸、高颧骨、丹凤眼、蝌蚪眉毛的年轻女工,满脸怒气、充满敌意的面孔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她用整个身体堵在门口,拦住他们进屋的去路。

  张主任满脸堆笑的冲她说:“吴英丽,给你们宿舍新加个人,麻烦你把那张闲床腾出来给田袁住吧。”

  张主任的话音刚落,吴英丽的丹凤眼圆瞪,蝌蚪眉毛竖立,露出两颗小虎牙歇斯底里的指着张主任嚷道:“老张,你是不是老太太吃柿子,单拣软的捏!那么多的屋都有空床,你干吗单往我们屋里塞人!再说了,就是往我们屋里添人,也得找一个像样一点的人吧?”吴英丽撇着嘴斜睨着袁说。

  张主任陪着小心的说:“这姑娘也不错呀!她准不象小戴那么懒,从农村来的孩子都勤快。过几天,咱们厂还要新招五六十徒工,宿舍实在太紧张,如果床位不够,还要把大宿舍改装成上下铺哪。你们小房间的三人铺,暂时不改,可是也得住满人呀!就这么说好了,你给田袁一把宿舍里的钥匙。”张主任边说边给吴英丽使眼色,袁看在眼里,分析他们说话的意思,使眼色的用意。

  吴英丽不情愿的闪开身子,让他们进屋,张主任连屋也没有进,交代几句话,慌忙的就走了。袁推展房门,把行李搬进屋里,放在地下,环视屋里的摆设,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单人宿舍里,摆着三张木床,靠东墙边一面摆两张木床,床上已经铺着床单、被褥等,西墙这边有门,只摆一张木床,床上放一些杂物,门口还剩下一小块空地,除一个取暖用的土炉子外,就只能放一个小方凳,凳上放着一个白花脸盆。

  袁征得吴英丽的同意,小心翼翼的把床上的杂物都搬下来,放在吴英丽指定的地方。吴英丽一看袁那堆寒酸的行头,就对袁嗤之以鼻,赌气地坐在一进门她的床上织毛衣,也不理袁,也不帮助袁收拾东西。而袁非常喜欢吴英丽那身装扮,吴英丽穿的背带裤,戴的工作帽,胸前悬挂的白口罩,就像电影里边的女工穿的一样,让袁非常的羡慕,无比的兴奋,她恨不得马上也穿上这样一身工作服,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车间,站在隆隆的机床前,轰轰烈烈的大干一番。

  袁在铺被褥之前,得先把手洗净,因为她的脸盆还在网兜里装着,脸盆上又摞着被褥,用起来很不方便,心想木凳上放着一个脸盆,脸盆里还有水,就凑合着洗把算了,何必在多此一举哪,谁知她刚把手伸进脸盆里,吴英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怒气冲冲地把脸盆抢走,并把水泼到院子里,还冲袁破口大骂道:“没教养的脏东西,难道从小你妈就没有教过你,凡是别人的东西,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你是不能乱动的吗?我再声明一次,从今以后,凡是我的东西,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准你动!你听见没有?真是的,怎么乡下人就这么没有教养啊。”

  我没有教养?我要是真的没有教养,不听娘的话,早就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了!你还能这么嚣张吗?哼!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今天得罪了我,就好比自己睡在火山口上,不知哪天死了,还南柯一梦呢。哼!别以为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我就不信,今后你就没有用我的地方,等你用我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开口,我看你拿什么脸面对我!

  袁自从和姐姐第一次打架后,平生还是第一次能容忍这么多的奇耻大辱。想想在家的时候,有谁敢当面这么骂她“臭乡巴老、不象样的人、没教养的脏东西”。村里的人谁不知道她田袁的厉害,谁要是敢欺负她,轻的把你骂个狗血喷头,重的她敢和你拼命玩刀子,可是今天她新来乍到,没有人知道她的厉害,她刚来到一个新的环境,也不敢和别人挣个高低,再说娘一再的嘱咐她“凡是要学会谦让、要学会容忍”。

  此时袁想到了爷爷给她讲的一个故事:“很久以前,因为蛇没有毒牙,割柴的人都用蛇捆柴,蛇王不忍看到自己的同类被践踏,就告到天庭,玉皇大帝不忍让人类灭绝蛇,就赐给蛇两颗毒牙,从此蛇有了自卫的武器,割柴的人再也不敢用它捆柴了。”上苍是公平的,就连一条小蛇,玉皇大帝还怜惜它的生命,赐给它保护自己的毒牙,那么人类哪?上苍又赐给他们什么保护自己的神秘武器哪?

  袁想到了小树和大树的不同,一棵刚栽的小树,因为它没有根基,狂风刮来,树干也会随之摇荡,只有能默默的经住狂风暴雨袭击的小树,才能长成栋梁,才能像大树那样,不管狂风怎样的呼啸,树干都会我自岿然不动。袁认为今天自己的容忍,就像小树又经受了一次风暴,她又向成熟跨越了一步。看来谦让、容忍、沉默、宽宏大度也是人类的一种保护伞,它可以教会人们容纳百川,做一个有涵养,有气魄的人。

  胡金香和吴英丽的信口雌黄、出口伤人,践踏了袁一时的尊严,无意之间种下了怨恨,她们将永远失去一位朴实、善良、天天向上的好朋友。也许她们还不知道田袁是那种爱憎分明的人,爱与恨都是来自一瞬之间,她一旦爱上你,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一旦恨上你,不管今后你怎么对她好,也不过减轻她对你的怨恨而已,要想做她的知心朋友,那真是“蜀道之难,难以上青天”。

  聪明的人不会什么事都要以身试法,她会从别人那里吸取反面教训,从而规范自己的行为,什么话在什么地方该说,对什么人应该说什么话,袁今天总算长了见识,她在胡金香和吴英丽的身上看到了当今年轻人的弊端,明白了娘为什么让她做一个大度、谦让、明白事理的人。她发誓:“从今天起,我田袁要韬光养晦,无论今后我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再撒泼、骂街、随心所欲、信口雌黄。我要以全新的面貌出现,我要学会在夹缝中求生存,做一个幽默、风趣、有涵养、容纳百川、知识渊博的时代新女性。”

  1977年11月16日,是田袁这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一天,那天晚上打地基的大夜战,机械厂全体职工总共三百多人,全都集聚到工地上,从下午5点开始一直奋战到第二天早晨8点半才胜利的完成任务。

  夜战的工地上灯火通明,热火朝天,万众一心,人定胜天的激烈场景,和八路军战士在前线奋勇杀敌没什么不同。要说不同的就是八路军战士在前线奋勇拼杀的是敌人,而打地基的工人们消灭的是沙子、石头、还有水泥;相同的是他们的头脑里都装满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要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无论是八路军战士在前线的奋勇杀敌,还是当代工人阶级在工厂拼命的搞建设,他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那就是为早日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终生!

  袁身为一名共产主义青年团员,又是头一天来明珠县机械厂上班,总想给别人留下好的印象,所以在干活的时候她总是脏活、重活抢在前,别的工人累了可以偷一会儿懒,但她不能,她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给城里人看,“臭乡巴老”不是泥面团捏的,他们在艰难困苦的工作中能胜过城里人千倍万倍。可是袁必定也是血肉之躯,一连15个小时的大干、苦干、拼命干,等到第二天8点多厂长宣布夜战结束时,她已经累得像一堆烂泥,恨不得躺在工地睡上一觉,才能解除她过度的疲劳。

  袁随着疲惫的人群,走回宿舍。听到别的工人拿钥匙的开门声,看到他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去打饭、打水,而自己却面对一把铁面无私的门锁,隔着宿舍窗户的玻璃眼见木床近在咫尺,自己却无法享用,那种失望、沮丧、疲劳、怨恨、愤慨的复杂心情,使她肝火旺盛,她恨不得一脚把门踹开,才能释放心中的怨恨。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她田袁自从走进这个工厂,就是一名工人,她要学会成年人沉着、老练、遇事不惊的处事哲学,她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翘望通往工地的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有室友吴英丽的身影,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往的路人越来越少,袁身上被汗水湿透的棉衣裳已经被初冬的寒风吹得透心的凉,来回蹦达的双脚也累得酸疼,不听话的上下牙齿也无休止的磕打,不时的发出“咯咯”的刺耳声。袁从小到大身上从来就没有装过钥匙,因为奶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在家里,她家里的门是不用锁的,所以她对钥匙根本就没有什么概念。她要是知道一把钥匙有这么重要,吴英丽就是不肯给她钥匙,她就是把她打昏在地,也要把钥匙抢到手,何必受这样的洋罪。

  “你是新来的吧?别等了,吴英丽去医院陪床了,你先进我屋里吧!给——这是我给你打的饭,吃吧。”

  袁记得,现在冲她热情打招呼的年轻女工,就是她在传达室认定的朋友——黄俊兰。

  一股暖流顷刻间融化了袁一颗冰冷的心,使她那乐观向上的活泼性子,一下子展现在脸上,瞧她笑得有多开心,差点没把脸上那两个大酒窝乐开了花,随着笑容的绽放,那清脆的话语让人听了更是令你心旷神怡:“黄姐姐,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呀!我叫田袁,昨天刚来厂报到的。我知道你叫黄俊兰,你是上苍派下来的天使,不管我是一只‘麋鹿’,还是一个饿死的小鬼,都得你这个天使来出手拯救我呀!看来,我是恭敬不如从命喽!我要是再客气,再向你道谢,到显得我造作,不实在喽。呵呵!谢谢黄姐姐啊!”

  “田袁,好奇特的名字,真是名如其人呀!瞧,你冻得直筛糠,小嘴巧得到像鹦哥。看来我来得还真不是时候,要是再晚来一会儿,看你还能不能再说俏皮话了,呵呵!”

  “俏皮话你是听不到了,冰糖葫芦吗?你肯定是吃得上喽!呵呵!”

  “我可怕酸倒了牙!先吃饭吧,吃饱了饭,好好的在我这儿先睡上一觉,睡梦中再吃你的冰糖葫芦吧!呵呵!”

  袁狼吞虎咽的吃着黄俊兰给她买的大米粥、馒头还有大咸菜。她们边吃,边互相介绍各自的家庭状况,讲述一些社会见闻,她们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说的尽兴,聊的开心。

  “袁,你刚从学校走向社会,你不知道,社会这所大学校,学问太深奥了,就说一个称呼吧,学问就大了去喽。在村里,和我们同龄的人你可以称兄弟姐妹,中年人叫大叔、大婶,再老一些的人,叫爷爷、奶奶;在机关行政单位就不同了,小子辈的人要叫小张、小李,有职务的要叫张书记、李书记,没职务的有资历的要叫老张、老李;在城里街上问路时,不管这女人有多大,最好是叫同志,你要是想讨好人家,叫年龄大的女人,要给人家降一辈,千万别管中年妇女叫大婶,要叫大姐,或者朋友,你要是把人家叫老了,小心人家骂你;在工厂凡是徒工,或者比自己小的人,一律叫小张、小李,比自己大的,或者和自己有相同资历的工人,一律都叫张师傅、李师傅。你那天新来乍到,不知深浅,一推门就叫胡金香大婶,你怎么知道胡金香今年才27岁,只比我大四岁,她刚生完小孩,正在奶孩子,再加上她那个人天生邋遢,不修边幅。可不管她怎么显老,你也不能叫人家大婶呀?呵呵!”

  “哈哈——哈哈!原来她为这个骂我呀!真是的,我怎么看她有四十多岁了哪?该骂,该骂!呵呵呵!都怪我眼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