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此物志 第1章 石城之战
作者:张大山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一章石城之战

  (一)祭春

  央国三百一十六年正月初三,是日立春,恰逢央国第六代皇帝驭缰六十六岁诞辰,朝庭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是日,洛北经略使、五洲牧、镇北大将军安大用率部将前往石城犒军。石城守备、折冲将军李顺贞漉城扫街,出城三十里迎接。安大用将军戍边三十五年,屯田治军,威名显赫,六十二岁依旧身强体健。他身着金甲白袍,骑白色高壮岐马冠盖入城,随行大车一百六十二辆,装满洛北各洲县犒军酒食。石城三万守军官兵鲜衣亮甲,五色分明,夹路以候。安大用向官兵们挥手致意,石城内外一片欢腾。

  是夜,石城守军在五百里月湖冰面上架起祭灶台,上摆三牲祭品。行军参谋、长史曾有余主持祭典。安大用面南而立,身后站立五名戍北守军副将:折冲将军李顺贞,骠骑将军肖山、散骑将军万俟慨、骁骑将军冉由、轻骑将军安佑卿。除车骑将军张成留守长城外,戍北守军将领尽到。副将之后,十名兵营统领仗剑而立,分别是:红翎铁骑营统领周顺亭、绿翎铁骑营统领石东生、铁甲兵营统领张放、长弓兵营统领彭海秋、铁枪兵营统领黄冈、刀盾兵营统领崔猛、战车营统领岑彭、火石兵营统领李二石、工兵营统领商孝宽、侍卫营统领岑越。十统领之后,五十名千夫长身披红色战袍,刀出半销。千夫长之后,五百名百夫长身披黄色披风,手持长枪,呈扇形排列,将众将领围在中间。

  子时,月湖上风扬浮雪,冰鉴星光。曾有余割牲献礼,高声祷祝:“一元初起,冬尽春生。龙醒催雨,帝诞星明。吾土兹露,物产阜丰。吾民纳福,岁岁康宁。”安大用焚香立案,众将一齐高声祷祝:“一元初起,冬尽春生。龙醒催雨,帝诞星明。吾土兹露,物产阜丰。吾民纳福,岁岁康宁-”

  千夫长秦济引弓向天,一只火箭冲天而起,在空中‘嘭’地炸开,绽放万朵焰花。随即,石城内外燃起无数焰火,一时间花火四溢,流光映目;礼炮轰鸣,轰耳欲聋。

  安大用仰首向天,闭上眼睛默默祷告诸事顺达。他年纪越来越大,思乡之情也越来越浓。三十余年来,他在北边屯田治兵,内抚百姓,外御强敌,镇北将军威名日益显著,却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自月氐国族人内迁央城后,巅北各族窥窬月氐国遗地,虽然还不敢公然反目,但与石城守军小战纷争不断,早晚要兵戎相见。此时恰适央国内忧外患之际,纵然虚名再盛,奈何残日无多,他只求能善始善终,老归林泉。来石城前,他已向朝庭递交辞呈,拟以老病缠身为由卸任,携子告老还乡。如果一切顺利,他最早四月初即能解甲归田。每想到能卸去重任带儿子回到故里,他心里就如同久渴沐雨之田,为之轻畅宽松。

  一只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安大用张开眼睛,眼前红光一闪,恍惚看到前方一箭地的湖冰上站着一只巨大的白狼。他的心‘突’地急跳起来,以为自己眼花了,眨眼定睛之间,另一朵烟花逐空而起,灿白的火光下,只见那只白狼高大如骡,眼中红光闪动,背上黑乎乎地似乎坐着一个,双眼和狼一样闪着红光,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安大用汗毛倒竖,正要张嘴疾呼,身后散骑将军万俟慨厉声大喊:“什么东西?”骁骑将军冉由和轻骑将军安佑卿从左右直扑而出,挡在安大用身前。焰火明灭之间,湖冰上飘过一阵浮雪,白狼掉头急奔,转眼消失了踪影。李顺贞摆手布置,四名守军红绿翎骑兵追逐而去。

  烟花落尽,四野陷入一片漆黑。黑暗之中,安大用哑着嗓子问:“那是谁?”李顺贞回答:“那是红脸狼艾克,犴狨王达各摩之子—”万俟慨吃惊地“啊”了一声:“那就是狼王之子吗,他来这干什么?”李顺贞说:“此人一向昼伏夜出,终年在野外游荡,从不与人为伴。”万俟慨说:“听说他是达各摩和母狼生的异种,不知是真是假-”骠骑将军肖山不屑说:“哼,巅北尽是蛮族野人,什么狼人熊种,不过是训狼唬人罢了。”李顺贞说:“也不尽然。犴狨人一向自称是苍狼的后代,其国的确有祭狼求子的风俗。每年春天,选择族中美貌少女赤身平躺在荒野上,吸引发情的公狼与其交和,翼图受孕生子,但大多都被咬死。传说达各摩是几百年里犴狨国唯一的真正狼王,其母和苍狼交配后受孕产子,被称为神迹。达各摩为保持苍狼血脉,不与人交,娶了三只母狼为妻,其中一母狼产下红脸儿狼艾克。”安佑卿说:“我常听怀柔镇上的高夏人说起红脸狼,他虽然幼小,但凶残好色,巅北各族人都对他非常害怕,如果他看上哪家的女子,就在其家门前放上一只野猪牙,其家男子就乘乘离开——”

  一阵北风吹来,安大用着体生凉,倦意沉沉。石城是他奉旨为月氐而建,其孤悬巅北,时久必乱。石城并不足论。他唯一念念不舍的,只有长城。他在给朝庭的请辞奏折中不吝言辞,举荐车骑将军张成。戍北守军五名副将之中,除自己儿子安佑卿外,他最欣赏、最信任人只有张成,由其接任镇北将军,长城可保无虞,他也就再无牵挂。

  祭典已毕,守军将校回到石城聚餐。

  戍北守军明令禁酒,一年之中只有逢两个重要节气才解除禁令:一为立春、一为年冬至。巅北苦寒,九月飘雪,直至来年五月才有绿色。立春之后,始有南风,所以这一天被官兵称之为‘生节’;冬至一到,北风袭来,万物萧条,故被称之为‘死节’。逢此两日,军中官不禁酒,兵不禁娼。这一年立春又恰逢驭缰皇帝六十六大寿,更加热闹无比。各兵营张灯堆火,烤肉筛酒。石城远离洛北,无处招娼,官兵们纵酒赌钱,喧哗不休。城上当值的哨兵眼巴巴望着城里灯火通明,耳听着劝饮哄笑声,自叹命苦,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过去。

  侍卫营副统领张茂和二十几个老兵躲在城墙下的伙房里掷骰子赌钱,正逢他坐庄,一把掷出三个六。他双目闪光,伸臂将桌上钱扫进头盔,‘咣’地将头盔放在桌上,脚踩木橙大声揽注:“来来来,哥儿几个抓紧下注。生节不赌钱,活该穷一年。死节不宿娼,作鬼烂裤裆。哪个怕输赶紧给好人让地方啊—”今天他手气好,已经一连坐了三次庄。众赌鬼骂骂咧咧,有人拍钱下注,有人坐井旁观。

  城防卫兵宁佬倌输光了军晌,红了眼,从脖子上摘下一只玉坠,拿在手里反复摩擦几遍,把玉坠拍在桌上,直着脖子瞪眼喊:“这-这我家祖-祖传脂玉-玉-玉坠,价-值连-城,当-当三两银子,行-行不-”,张茂撇眼看了看坠子,说声:“收了!”左手把宁佬倌挡在一旁,接着大喊:“六六六啊——”右手一把掷出,三只骰子在桌上旋转不停。众赌鬼睁圆了眼睛,脑袋、眼珠随着骰子转动。

  恰在这时,安佑卿推门走了进来,有人叫了声‘将军’,站起来向他行礼,其他人也都纷纷站起,但多数人眼光还都盯在不住旋转的骰子上。安佑卿轻轻摆了摆手,双手抱臂倚在门框上微笑着看着张茂。“通杀!”张茂一声高呼,众人向桌上看去,只见三只骰子停了下来,竟然又是三面成六。赌鬼们立即破口大骂。宁佬倌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嚎哭起来。

  张茂双臂圈拢,把桌上银钱扫入头盔。盔中银钱已满。他从中把出一把铜钱丢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兄弟我有公务在身,不得不去办,回来再和你们耍-”说完拉着安佑卿出门而去。

  一个老兵冲着他们背影‘呸’地吐了口痰,撇嘴说了句:“一对儿断背鸳鸯!”其他人哄然而笑。

  一出门,安佑卿抢过铁盔,上下颠着查看里面银钱。张茂哈哈大笑,揽着安佑卿肩说:“哈哈,你来的可真及时,那帮土瘪的钱都在这儿了。没有你,他们怎么也不能放我走。说好了,今天去怀柔镇由来我作东!”安佑卿不屑地撇撇嘴:“行啊,你这一年到头总算赢了一次,这几两碎银也只够给五姑娘的。”张茂轻斥:“胡说,五姑娘什么时候收过我的钱了-”两人一边说一边穿过校武场,向南城门走去,一路上各个兵营里灯光明亮,传出阵阵猜酒行令、哄笑吵闹声。

  红翎铁骑营统领周顺亭和刀盾兵营统领崔猛带领几名部下巡营,正在城门处烤火。张茂远远看见崔猛,眼睛一亮,‘叭’地一拍手说:“嘿,这个混蛋的终于来石城了,我去教训教训他-”安佑卿急说:“不要惹事-”一把没拉住,张茂直直地奔着崔猛而去。

  崔猛正在低头嘶咬一块牛肉,没堤防张茂一肩撞过来,向后退了几步,‘嘭’地摔倒在地,爬起来大喊:“谁他妈地没长眼啊-”张茂叉手而站:“你他妈才没长眼-”崔猛立即火冒三丈,跳脚奔着张茂冲过去,周顺亭和众部下拦在二人中间规劝。安佑卿知道张茂的脾气,自已出面阻止反要惹他不高兴,就远远地站在城下暗影里看着。

  周顺亭呵斥说:“张茂,是你撞了人,快来道谦,何况崔统领是你长官—”张茂仰天朝天地摆了摆手:“周将军,我非孩童,你不要对我说教。”又满脸不屑地手指崔猛:“崔大胡子,听说你一直在自吹什么刀砍死虎,力劈疯牛,军中无敌。真是无耻之极,根本没把我们‘张刀秦剑二安枪’放在眼里。哼!我就看你不顺眼,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来和我对上几刀-”说着慢慢从腰上抽出配刀,叉腿而立,双眼奕奕如星。

  崔猛统领千军,身壮如牛,又正值壮年,本来脾气火爆,当着部将的面怎能受此挑衅,气得脸如青铁,虬髯蓬张,‘唰’地拔出腰刀抡臂一挥,身边人纷纷向外避开。崔猛刀指张茂,咬牙切齿地说:“小兔崽子,你胆大妄为,目无长官,大伙儿看在你哥哥面上一直让你两分,但是你却不知好歹。什么张刀秦剑,不过是徒有虚名而以,戍北守军岂是你任性泼皮的地方,今天我就替你哥收拾收拾你,让你知道厉害!看刀!”说完一刀向张茂直劈而去。

  张茂右脚一蹬,身子向左后急退一步,避开刀锋。崔猛挥刀上撩,刀光映火,‘唰’地抡起一片红光。张茂左脚一蹬,身子又向右急退一步,紧接着右脚用力,向左前方窜过去。崔猛知道他会向右退,跟着一刀向右砍去,张茂身子挨着刀锋一掠而过,在旁观众人的惊叫声里转到崔猛身后,右手腰刀闪电般地反手挥击,‘镗’地一声把崔猛头顶钢盔打落在地。周顺亭和众部将都‘啊’地齐声惊叫。

  崔猛只觉得耳边一声巨响,头盔飞滚而落,头顶一片冰凉。他心里一颤,背上冒出一阵冷汗。转过身,只见张茂北对着火堆拎刀而立,黑乎乎的脸上眼如星闪。崔猛在军中骁勇善战,战功累累,素有刀砍猛虎、力劈枯牛的威名。他身为刀盾兵营统领,本身刀法出众,平日被下属奉承惯了,也曾自负无敌,却从未与人比武对刀。此时面对张茂,心里一片冰凉,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他心生惧意,手指张茂,眼睛看着周顺亭说:“这小崽子说要和我对刀,却只仗着灵活一味躲闪,他妈地我不和他玩儿了——”

  张茂突然箭步急窜过来,腾身而起,双臂举刀自上而下向崔猛砍去。崔猛无可闪避,双手举刀向上迎挡。两刀相击,崔猛手臂酸麻,痛入肩胸,几乎握不住刀。张茂在仰俯之间接着又是一刀直砍而下。崔猛知道力有不敌,双腿立马步,右手握刀柄,左手托刀背,双臂向上擎刀而迎。两刀再次相击,发出一声剌耳巨响。崔猛双臂下沉,胸间心血翻涌,两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张茂又举起刀。崔猛双臂颤抖着勉强擎握住刀,眼神发直,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周顺亭跑过来挡在崔猛身前,低声说:“住手!胜败已分。都是自家兄弟,无冤无仇,张老弟,请你手下留情-”

  张茂放下手臂,绕过周顺亭,一脚踢飞了崔猛手里的刀,左手拉起崔猛的头发,右手把冰凉、锋利的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俯身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再敢在背后诽议中伤我哥哥,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再剜了你的双眼。我张茂话出必践,你听清了吗?”崔猛无力地点了点头。

  张茂松开手,还刀入鞘,大步离开。安佑卿深知张茂技两,躲在在暗处摇头微笑。待张茂走近,从后跃起,攀伏在他的背上。张茂心中痛快,大笑着背着安佑卿向城门飞奔。他们两人一般年纪,一般身材,十几年来同食同寝,几乎形影不离,在军中卓然醒目,无人不识。两人又都是武艺出众,每逢军中比武,张茂使刀又快又狠,无人能敌。安佑卿自小得名师教导,能舞枪出花,水泼不进,公认为枪法第一。千夫长秦济能开二石弓,百步穿扬,箭法第一。所以守军之中流传有‘张刀秦箭小安枪’的成言。因为安佑卿是安大用的儿子,背后被兵校们称为小安。

  安佑卿的家仆老安头牵着两匹岐马等候在城门口,安佑卿和张茂揽缰上马。老安头不放心地说:“少爷,这大黑夜地,你可要小心哪——”安佑卿说:“我明早即回,要是父亲问起,你就说我去巡营了-”说完高举令牌,守城校兵推开城门,两人跃马出城,向怀柔镇驰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