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净怡的早膳刚用了几口，子持就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表小姐万福。”

　　董净怡放了筷子，用手绢擦了擦嘴，才道：“可是二叔找我？”

　　“是，老爷让我来通知您，夫人和少爷小姐回来了。”

　　赦拉永华的妻子唐氏很有些来头，是燕国百年书香世家的嫡女，当年燕王就藩时将封地里大大小小自持身份的世家全都敲打了一遍，独独没有动唐家，一来是因为唐家比较识趣，并未对他指手画脚，二来唐家也确实德高望重，一般不轻易谏言，只要谏言必定掷地有声，就连皇帝都得将唐家人的话仔细考虑一二。

　　唐氏并不知道赦拉永华的真实身份，自然就更加不知道董净怡的真实身份。对于她来说，董净怡只是她的侄女，暂时住在她家而已。

　　“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子持走后，董净怡立马吩咐芝生和莲生准备礼物，而她则去换了一套喜庆些的衣裙。但凡年龄稍大的人都不太喜欢穿着素淡的女子，认为不够讨喜。今天是董净怡与唐氏第一次见面，还是注意些为好。

　　“姑娘您看这套红玛瑙头面行吗？”

　　“去换了那条星月菩提手钏来。”

　　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女子，大多不喜欢太过华贵的首饰，金银太过艳俗，玛瑙太过老气，如果送那些，就会变成压箱底的东西。而且与长辈初次见面，长辈会随手赐下些东西作为见面礼，若董净怡送的东西太过贵重，岂不是逼唐氏开箱笼拿出压箱底的嫁妆来赏她吗。

　　舒尔雅太过聪明，一双眼睛灵动得似会说话一般；萍生太过淡漠，站在那里，夏天都不用放冰块；莲生太过活泼，做事不够细致；只有芝生最为持重，话少细心，也最知道大宅门里的道道。

　　如此想着，董净怡就有了决定，“芝生你拿了见面礼随我来。”

　　董净怡住的院子离赦拉永华夫妇住的主院隔了十万八千里，当时挑院子时觉得方便，可眼下却觉得不方便极了，尤其是穿着隆重的衣饰，走在初夏已有些毒辣的阳光里。

　　董净怡来到主院时，却是玉露等在了门口，一见到她立马迎了上来。

　　“表小姐您可来了，夫人的小厨房里一直备着杏仁露，您不来连少爷小姐都不让吃呢。”

　　听了玉露这话，董净怡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婶有了些认识，这个二婶应该是谨守礼教的人，一般人家的小厨房备着甜点，大多会那个小姐少爷来了要吃都会给，毕竟不是正餐，不等人来齐了也没什么打紧。有了这样的认识，让董净怡又多加了几分小心，生怕露出马脚来。

　　玉露挑了帘，董净怡款款而进，脸上的笑多一分显轻浮少一分略拘谨，真真是恰到好处。

　　“叔叔婶婶万福。”

　　唐氏赶忙上前扶了董净怡，赦拉永华和赦拉永烨两位嫡亲兄弟自幼丧母，赦拉永烨作为哥哥对赦拉永华多有帮衬，唐氏都记在心里，她刚才见董净怡行事，知董净怡是个懂礼的，便打心眼里喜欢，想待她与自家亲闺女一般无二。

　　唐氏拉着董净怡坐到了她身边的锦杌上，笑呵呵地从大迎枕下摸出了她早就准备好的木匣子。

　　“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虽不贵重，但胜在被法华寺的主持开过光，希望你喜欢。”说着话，唐氏就把小匣子递给了董净怡。

　　董净怡面露惊喜，转过身从芝生的手上接过装星月菩提手钏的匣子，“赶巧了，我这儿也有一条手钏是在法华寺开的光。”董净怡说着就将匣子打开了，露出里面的手钏，“这条手钏用的菩提子是我一边念经一边亲手打磨的，串成手钏后请慧明大师开的光。”

　　唐氏看董净怡的眼神又多了三分喜欢，俗人送礼才送金银玉器，雅人送礼送的就是心意。不说那手钏所用菩提子皆是董净怡亲手打磨，单说那慧明大师就不是一般人请得动的。

　　慧明大师是隐居的高僧，一心向佛，鲜少见外人。他因是觉尘的师父慧通大师的师兄，又是“慧”字辈唯一一位还在世的高僧，是以他在法华寺的声望比身为主持的觉尘还要高些。能够请到他给手钏开光，定是费了很大的心力。

　　唐氏拉起董净怡的手来，道：“好孩子，告诉婶婶，你怎么这般小就开始念经了。”

　　董净怡的手微微一颤，似有什么戳中了她的心窝，她眼中有泪光闪烁，片刻后待情绪好些才道：“家母去得早，我在家时念些经，希望为她积福，来世投个簪缨世家，一辈子吃穿不愁。”

　　唐氏轻轻抱了抱董净怡，“好人会有好报的。”她说着便拉过了她的一双儿女，“我这两个孩子就没有你懂事了，成天只知道瞎玩。”唐氏教出来的儿女自然不会如她说的那般不顶用，只是她见气氛有些凝重，故意说的俏皮话罢了。

　　董净怡识趣地顺着唐氏的话往下说，“兄长和妹妹岂会如您说的那般。”她说着便从袖间拿出一把梳篦来，“这是我路过常州时买的，妹妹过两年正好合用。”

　　赦拉令荠得了唐氏的同意这才接过了梳篦，只见这梳篦是上好的黄梨木制成，镂空之处正面用金线变成了双鹊报喜的花样，正面却用小篆刻着“一世长宁”。这把梳篦她一看便喜欢，抬起头甜甜地冲董净怡笑了起来。

　　董净怡未曾给赦拉令芫准备礼物，毕竟男女七岁不同席，更加不能随便互送礼物的，那会被认定为私相授受。

　　“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用了一些，听到您回来了，我便过来了。”

　　“那铁定是没吃饱了，我们正好也还没用，你与我们一同用些吧。”唐氏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复又开口，“邺城女学有一位女先生的学问很是不错，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她是我的手帕交，我已经帮你写好了拜帖，晚些时候让令芫陪你去拜见她。”

　　董净怡赶忙起身谢过了，这才与他们一同去了膳堂用膳。

　　用过早膳，赦拉令芫吩咐小厮备车备马，而她则吩咐芝生去叫舒尔雅过来。她原本是不准备去女学读书的，毕竟有了陆双元十年的“折磨”，她自问绝不会比一般的女先生学问差，但是今天早上既然唐氏开了口，她也只得顺其自然，毕竟她得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大周朝历史上出现过女帝，是以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对女性的束缚都小，并不排斥女性读书，只是不得参与科举考试而已。

　　邺城的女学就在士子读书的官学旁，中间只隔着一堵高高的墙。进入女学读书的都是名门望族的小姐，大多是为了给自己贴金，增加出嫁的筹码，是以女学的制度并不如官学严苛，每日巳时初上学，申时末下学，中午还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

　　董净怡坐在马车中挑帘朝外望去，豆包摊、馄饨摊、大饼摊……一个个小贩一间间店铺构成了她不熟悉的街道。

　　赦拉令芫骑在高头大马上，当先走在马车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董净怡，见她只是好奇，便没有多说什么。

　　“那不是赦拉小姐吗？！”

　　董净怡循声看去，却见日前见过的那两位在董家做客的公子此刻正站在一家店前，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却是正要上台阶的模样。她微微点头示意，便放下了车帘。

　　“齐兄你猜这赦拉小姐一大早是要去哪儿？”

　　齐天云眉头一挑，看向已经转弯的马车，抬步朝店内走去。

　　“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我猜她是去上女学。”

　　这个答案齐天云心中早就有数，可他不想表现得比李长宁聪明，这才没有正面回答。这个时辰，女子若没有请西席在家授课，也必定在跟着母亲学习管家，若是出了门的，那必然是去女学，绝不可能是外出游玩，否则一定会被人说上一句缺乏教养。

　　女学吗？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