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芳萱点卿颜 第13章 十二、玄霜尽
作者:清风舞藤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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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忧自身后呼住了那个垂头丧气的身影。“向南,就算镇妖剑不听你的话,你也不用这样不开心嘛。”

  前方,第五味毫不吝惜地笑起来:“他这岂止是不开心,简直像被人打了一样泄气。”

  向南对他做一个鬼脸,咬牙切齿地道:“好,很好,笑,你笑吧……日落以后找不到住的地方,你就等着天盖地席,在荒山野岭被鸟兽叼走吧。”

  听来这句,第五味敛却笑容,换一副严肃的神色:“还不都是你功力太差惹的祸,连镇妖剑都驾驭不了。我看,就连刚才那问情都比你强。”

  长卿一路不言,此刻终于发问:“第五兄弟,那个问情到底什么来头?我居蜀山数十年,从未听闻此人名号。而且刚才他第一次靠近时,青锋剑和罗盘都有异动,只是很快就停止了。”

  第五味垂了眼睑,约略思索了一小阵,轻快地说:“可能青锋和罗盘各执一念,不能统一意见,所以小打了一架吧……哈哈哈哈。”他自顾笑开,却发觉其余三人神色如常,于是一瞬间变无趣,“问情不过是个小角色,并不出名,所以你没听过他的名字也不稀奇。只因他先祖不普通,所以才比平常人多了一丁点特殊。”

  话音甫落,长卿背上的长剑又晃动起来。

  忘忧爽朗一笑,偏起头观望:“看吧,你的青锋又不听话了。”

  语未毕,一枝利箭飞出,险险地擦过她的耳畔,直插入泥土。

  几人抬首环顾,四面小丘上,游移着七八只鬼面人身的怪物。不需多想,便知是劲敌来袭。

  青锋出鞘,直指敌身。长卿的眉头骤然蹙起:“魑魅?”他伸手,将忘忧拉近身边,“跟着我,别乱跑。”

  银辉迎面射来,在他出口的刹那。

  向南方才回神,立即转头向身后狂呼:“小味子,卿爷,你们小心啊!”

  忘忧轻巧地抽身,与长卿隔开些距离,手入小包之中,再掏出时,赫然多了一对银针。针尖绿光闪烁,显然淬了毒。

  “没用的。”长卿握住她的手臂,“这些魑魅,毒不侵身,刀不入体。”

  忘忧扬起惯常澄澈的笑脸:“我的毒是女娲传人秘制,或许有用呢。长卿,你让我试试。”

  银针离手,如一道疾风掠过。正对她那只魑魅尚来不及作出反击,便被穿破身体。

  飒——一声灼烧般的尖响后,地上只剩下一滩浓血。

  碧绿莹莹的浓血。

  忘忧长久地舒出一怀气,手抚着胸口久久不能平息。网.136zw.>医者济世为怀,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伤害他人。

  确切地说,是他鬼。

  “哪里来的小怪物?”第五味利落地转身,面向一只长发鬼怪,满脸轻蔑,“啧啧……如果是在平时,本少一定会怜香惜玉……”

  “小味子,你少说两句,专心点!”向南左躲右闪,一把镇妖剑在他手中摇摇晃晃,放眼望去,彷如一位醉汉。

  第五味用余光瞥他一眼,笑道:“原来你们景家还有祖传醉拳,有意思。”

  两道回旋的白影交错而过,忘忧来不及闪躲,人已处在对攻的中心。

  “小心!”长卿持剑而至,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他扬臂挥起,左右各迅速地一击,挡开了对手攻势。

  更多光影向此凝聚。

  来不及多想,长卿一剑挡开侧边冲来的利爪,再一躬身,闪过后侧长吐的邪气——“哐!”一声清脆的撞击音响。他小眺正与向南和第五味打斗的几位,情况不容乐观。

  镇妖剑好几次刺向对手,却在距离甚短之时,被敌方的荷叶边广袖扫过,化去了力道,改变了方向。如此往复,几个回合以后向南已是大汗淋漓,力有不逮。第五味立他身侧,掏了黄桃欲画灵符,总为广袖所误。好容易成功一纸,拍于对方脑门正中时,却似隔了纱织,只能定身,再不似忘忧那一针,可即刻见血。

  四围的魑魅愈发狂魔乱舞,数量持续上升,似是心有灵犀,唤了更多同伴。

  忘忧所备银针数量不广,毒亦有限,心有顾虑,需留一些以备将来疗伤治病所用,所以不敢浪费太多。

  第五味趁身旁魑魅被定住的短暂片刻探身观望,发现其中一只并不恋战,而是面向四方,舞动身姿,似是众鬼的召唤者。他黄桃又出,奋指疾书,铁画银钩间狠狠地贴于舞者额心,又施焚绋咒于其上。舞蹈顿歇,慢慢地、慢慢地向路基滑去,整个身子瘫倒在地。

  敌方数量果不再增。但立时便有未灭魑魅聚拢过来,一时间利爪尖牙,让第五味抽身无暇。

  长卿实在没有兴趣再纠缠下去,念动口诀,使出吞斗剑术,刃破长空,刺入耳内,尖端触及背项之际,剩余魑魅相继倒地,碧绿的血在泥土里蔓延开。

  收手时,一只獠牙用仅余的精气摄住了他的手腕,在那只小鬼与大地亲密接触前,他的小臂内侧被割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血,余温尚存,如依然流动于体内的热度,顺着指节滑下,腥红的色泽异常刺眼。白袍霎时被染了半壁血红,虽悄无声息,却震憾心魂。

  “长卿——”忘忧一声狂呼扑上他的后背,捂住嘴剧烈地喘气起来。

  他受伤了!他为了护她、他们,受伤了!

  长卿转过头去看忘忧,笑着示意不必太过紧张。忘忧不敢轻视,慌忙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让我看看你的伤!”

  轻柔地翻开他的手腕,眼下的情形却令她惊愕了——奇怪,刚才那道长长的伤痕消失了,他白皙的皮肤仍如春笋,没有丝毫疤印,仿佛从来未被划破一般。

  手下迟疑片刻,细细的白色粉末撒到了泥草之间,铺了星点雪意。

  长卿手臂处的轻微疼痛,转瞬即逝,连他自己也不知个中奥秘。

  向南将镇妖剑背起,与第五味一道上前。

  “卿爷,没事吧?”“长卿大侠,无恙否?”异口同声的关怀。

  长卿轻摇了摇头,面上润着草色如茵。

  山色,草色,林色,一片相接。斜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小径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离开原地后,四人没有看到,刚才被他们打倒在地、化作碧血的袭击者们突然恢复了身形,齐齐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被击垮,更没有逝去一般。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脚下徘徊已久,向南终是累了,坐在山石上不肯起身。任第五味拉扯推搡,纹丝不动。

  “你想在这荒山野岭喂狼喂狗,我也不在乎。”第五味向长卿与忘忧使一个眼色,迈开步子持续向前。

  向南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幽幽地说:“如果卿爷御剑载我,我还能坚持。”

  “想得美啊你,一只剑驮四人,你想累死青锋还是耗尽长卿大侠的灵力?”

  “都不是。”向南磨蹭着起了身,自后背靠上忘忧,不愿挪动,鼻腔里迷蒙出娇嗔的词句:“小忧,累~~~~”

  忘忧出声揶揄:“你怎么这么虚弱?”

  向南有气无力地在她肩头蹭了蹭,呢喃道:“我和卿爷背着剑呢,就你轻装上阵,连针药都是卿爷给你背了,洒脱的很。”

  忘忧扬起唇角,体贴地笑了笑:“难道要我背你?”

  向南立即应声:“这可是你说的。嗯~~看你识趣,本少决定奖励你一个香吻。”

  忘忧不以为意,反唇相讥:“不怕我偷走你的心吗?”

  长卿听得香吻、偷心二词,心下一惊,一点往昔便涌上来。

  那时他刚找齐灵珠,携带锁着邪剑仙的盒子赶往天池净化,却无意中得知盒中恶灵由几位蜀山长老的邪念幻化而成,一旦受洗,长老们便会灰飞烟灭,不复于存。

  他心生痛苦,纠结于师门恩情与天下大义的两难囹圄中。思索再三,终是不舍师谊,打开盒子放走了邪剑仙。

  所有沿途的曲折努力前功尽弃。闻讯赶至的景天与他大吵一架,兄弟情深摇摇欲坠。

  带着对苍生的愧疚,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神魔之井,踏上了通向魔界的路途。心如巨石压抑,释然无能,他跌跌撞撞闯进了不知谁的房间。

  房内,正上演着活色生香的一幕。只一眼,他便后悔刚才脚下的方向。

  挚爱紫萱坐在魔尊重楼的双腿上,与他深深拥吻。那个场景至今令他记忆犹新。

  刚经历过放虎归山的悔恨、兄弟失和的离殇,如今又遭爱人背叛,一炷香内连受三重打击,他狂呼着沉沉倒地。

  紫萱发现了他的出现,从重楼身上骤然弹起,满怀歉意地扑身上前,欲扶起他,却被他挥臂甩开。

  所有前进的信念、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在那一刻訇然崩塌。他不知何去何从,他不知路在何方。

  她想要解释,刚才的做法只是为了偷取重楼长生不老的心,换取青春常驻的容颜,以便和他更好地长相厮守。

  他不听,不看,任何解释都变得毫无意义。凄凉起身,踉踉跄跄向前跌去。

  她在身后泪湿紫衫,却再无法挽留。

  他没有回头,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旦回头,就再也没有跨出步子的勇气。

  然而背后她的神色,他明明看不到,却仿佛早已镌刻于心。

  他从未真正经历过严寒的冬季。蜀山的气候湿润而温暖,即使冬至过后,数九的日子里也不会有凛冽的风雪。外出寻找灵珠的岁月,从渝州到丰都、再到雷州,他们一直在秦岭以南徘徊,榕树不落,斑竹不枯。

  那时尚属秋高气爽,然而,他却忽然觉得,身置于最寒冷的隆冬。

  大约现下心境,与彼时相似。

  长卿对忘忧和向南的互动心生不满,面无表情地将二人从中分开,一手执了一只细腕。

  他想起,那次失意,直到很久以后,为治他伤痕耗费了太多真气的她,在公堂之上选择与他生死同路,他才明白当日她同魔尊拥吻的缘由。

  他们双双被绑,脚下柴谷早已点燃。围观群众兴致高昂,呼喊声此起彼伏:“烧死他们!”“烧死这两个妖怪!”

  他披发散衽,痛心疾首地说:“你要小心,下辈子别再遇到我。”

  她面有血污,柔声坚意地答:“你放心,下辈子,我一定还会找到你。”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跨越时空,影响了此刻。此刻,青锋在背的长卿,面有愠色,斩钉截铁地说:“让我来背他。”

  话一脱口,立即遭到两对共计四道反对的目光。“不可!”

  向南彻底清醒,支吾道:“那个……这个……额……”

  忘忧吐了吐舌头,一语道破天机:“男女授受不亲。”

  长卿呆立当场,好半晌也没有理清逻辑,白皙的颜面如一块热气腾腾的白糖糕。

  “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还主动提议背他。别忘了你是个女子!”

  第五味霎然转身,笑意漫长。

  忘忧扁了嘴唇,从牙缝里吐出些字词:“可是——你、才、和、她、授、受、不、亲。”

  白糖糕顿时变作了绿茶味的。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前一世,他嫉妒自己,导致了惨淡收场;这一世,在她重生后,他又愠意错付。

  看完好戏的第五味心情不错:“我还以为长卿大侠是男女通吃,没想到是男女通嫉。”

  白糖糕现在是五仁的了。

  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看见,那个道袍翩然的佳公子,毫无预警地倒了下去。

  “长卿!”“卿爷!”“长卿大侠!”

  三人一时间围上前去,挡住了长卿头顶所有的昕曦。忘忧仔细观望,而后扣上他的脉门,忧伤地道:“脉象太乱了,可是表面根本没有生病中毒的迹象。”

  向南眉目绷紧地张口,却被第五味一个“嘘”声闭了嘴。

  后者仔细观察一阵,俯身去探地上的气息,抬起头来时,脸色已转作苍白:“傀儡娃娃!刚才那些,恐怕不是魑魅,而是傀儡娃娃。傀儡娃娃用死去的阴煞之人躯体所制,没有灵魂,由妖魔控制,所以是不死身,虽一旦被击溃便会散去形貌,但若受奇蛊召唤,便会又聚人形。每一组傀儡娃娃里面有一只赞引,与其余的不同,只做将其余傀儡娃娃引到目的地和目标对手身边之用,攻击力和防御力最弱。我刚才斗敌已见,却误以为那只是在专职召唤更多同伴。所以我们都认错了。长卿大侠怕是体内早有异气……”

  忘忧回头望他:“他此前被自称魔的小妖所伤,体内留了瘴毒,并未解。我须得见着小妖,看到它是哪种特质,才能对症制药。这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之一。”

  第五味点点头:“是了,傀儡娃娃伤了他,在他体内种下了华胥梦,是以方才的伤痕会奇迹般自愈,还没有留疤。华胥梦牵动了他体内的瘴毒,现在怕是已经发作了。”

  在他的话语间,长卿周身腾起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形成一个天然结界,将三人隔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