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相思不负君 第十三章 对峙
作者:莫一一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是夜,穆成泽如往常一样在麟趾阁批奏折,按他一贯的做法,随侍的宫女们都在门外候着,屋内只留马奎一人伺候。.136zw.>最新最快更新,提供这几日马奎奉旨外出,暂时接替马奎的小安子如众人一样被打发出去了。留一个尚未得到他完全信任的人在身边,还不如宁愿独自一人来的舒心。

  桌上的烛火一阵摇曳,一道黑影一闪落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将一封信呈上。

  信封上无比熟悉的“皇上亲启”四个字让他心头一阵激荡,是舅舅的笔迹!他忙不迭接过来,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的厉害。

  拍拍黑衣人的肩,穆成泽低低道:“辛丑,辛苦你了。”

  黑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他突然按住穆成泽的手,无声的道:“皇上,您要有心理准备。”

  穆成泽心一沉,不待去找拆信刀,直接撕开信封。信是卫廷写给他的没错,蝇头小楷苍劲有力,密密地写满了是十多页信笺。明明信上的每一个字都认识,每一句话都明白,可整封信看完,他只觉得一定是他看错了,一定是他没看懂。

  反反复复将这封信看了三遍,穆成泽的心如同落进冰窟窿里

  他颓然靠在椅背上,连叹气的力气都被抽离,手无力垂下,任由那薄薄的三页信笺飘落地上,他就那么呆呆的坐着,眼里一片空洞。

  黑衣人辛丑早已不知隐去了何处,若不是冰冷的黑色石砖地面上,那十来张雪白的信纸那般扎眼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他真的想闭上眼然后告诉自己,辛丑没有回来,也没有信,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卫廷信中所写的内容让他心乱如麻。一直知道现实残酷,却不想竟残酷到了如斯地步,而且来得这么突然。

  一夜无眠,直到门外小安子提醒他上朝时他才发觉,自己竟就这么坐了一夜。机械地应了一声,他撑着龙椅的扶手艰难起身,坐了一夜,浑身僵硬酸痛,可这痛根本不及他心中痛楚的万分之一。

  他晃晃悠悠站在,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他努力牵动嘴角,可无论怎么努力连一个苦笑也做不到。双手在身侧一点点握紧,他重重跪了下去,身着皇袍的少年天子跪在地上,用僵硬无力的手将散落的信纸一一捡起,而后捧着那薄薄一叠却重逾泰山的信,他终于笑了出来,笑得满嘴苦涩却发不出声音。.136zw.>最新最快更新

  又过了四五日,马奎领着宋毅和卫廷回京。

  朝堂上,宋毅一本奏折,弹劾卫廷通敌叛国,令百官哗然。穆成泽看着呈上来的奏折,面色极差,眼下两块大大的淤青,明显得隔着老远也看的清清楚楚。

  卫廷一脸平静立于阶下,仿若置身事外。

  宋毅言辞绰绰,随着物证一样样呈上去,喧杂的朝堂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皇帝和卫廷两人之间转悠。

  终于,穆成泽揉着眉心,无比疲惫的开口,“卫将军,你可有话要说?”

  锦袍儒雅的将军抬起头,从容微笑,“臣无话可说。”

  寂静的可以听见针落地的朝堂瞬间因这一句话再次炸开了锅,卫廷竟不做任何辩解,他这是默认了,默认了通敌叛国?!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卫将军,朕再问你一遍,你可以认真考虑考虑再回答。”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穆成泽眼中突然一片模糊,卫廷一掀衣摆跪下,“微臣,谢皇上厚爱,但微臣确是无话可说。”

  穆成泽揪住龙袍的衣摆,嘴唇轻动,“舅舅……”那声音太轻,连他身旁的马奎都没有听见。

  “皇上,卫廷私通羌国,罪该万死!”一直在一旁观望的刘靖出列,高声道。

  “对,卫廷罪该万死!”

  “请皇上立刻处死卫廷!”

  “……”

  刘靖一开口,下面的附和声自然是响成一片。

  穆成泽闭上眼,一句话用尽他全身力气,“将卫廷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微臣不能再为皇上效力了,请皇上善自珍重。网.136zw.>”卫廷俯身对着穆成泽磕了三个头,然后他站起身,也不等侍卫来押他,自己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年轻可真好啊,好日子都在后头。”

  不知怎地,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就这样静静目送卫廷负手潇洒离去,直到那孤傲如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回过神的众人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何滋味。

  穆成泽挥挥手,声音无比疲惫,“今儿朕累了,退朝吧。”马奎急忙上前一步,扶起他。

  刘靖抬眼看着穆成泽蹒跚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坐了快一个上午,一道圣旨写了涂,涂了写,怎么也写不好。桌边横七竖八扔着一团团废稿,终于写完一份完整的,可看了两眼,一股火气窜上心头,堵得他心口发痛,暴躁的抓起来团成一团,狠狠砸出去。

  废纸团砸在了正要进门的一个人身上,一个反弹落在那人的脚边。那人蹲下身,捡起那团墨迹未干的废纸。

  穆成泽一惊,连忙站起来,“母后,您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您身子还没好呢,当心着凉。”

  太后是一个人来的,门外的宫人又让穆成泽打发走了,以至她一路走到门口也没人通传一声。

  太后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慢慢打开了那团皱巴巴的宣纸。穆成泽慌张的冲过去想要抢过那张废纸,可他只来得及迈出一步,太后已经展开了那张纸。

  穆成泽脚步一顿,僵在原地。

  气氛寂静的让人几乎产生时间静止在这一刻的错觉。马奎何等聪明,连忙退了出去,留给这母子二人一个单独谈谈的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终于抬起头,将目光移到穆成泽身上。

  “母后,您……都知道了?”他垂下手,不敢和自己的母亲对视,他害怕在那双慈爱的眼中看见憎恨和眼泪。

  曾经,他以为只要自己当了皇帝,就能保护娘亲,让娘亲从此不再伤心流泪。后来,他才明白年幼的自己多么天真,这些年他不过是虚担了一个皇帝的头衔,其实什么也做不到,更别说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太后苍白着一张脸,缓缓走到他面前,逼他与自己对视,“这么大的事,皇上以为能瞒得住?”

  “朕……朕……”

  “哀家今日来,本是想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卫将军。”她慢慢将那张纸在他面前的书桌上展平,手指轻轻抚过纸上朱笔写就的“十日后处斩”五个字,凄然一笑,“如今不必了。”

  穆成泽心口堵得难受,却只能握紧拳头,无言以对。

  过了许久,她抬起头来看着穆成泽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他是你舅舅啊!”

  穆成泽手背在身后,一点点握紧在一点点松开,然后又握紧又复松开,如此反复数次,终于艰难开口,他说,“母后,对不起。”

  五个字,重逾千斤。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忽然一口血喷出。

  “母后!”穆成泽大惊失色,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后。

  用力推开他的手,“哀家自己能走。”

  “母后,连您也要怨孩儿吗,您应该明白……”

  一挥手打断穆成泽的话,太后惨然一笑,双眼模糊,“哀家不怨皇上,哀家只是恨自己无用,更恨这老天无眼。”

  “母后……”鼻子一酸,泪水无法抑制。

  “皇上,”一刻之间,她仿佛苍老了十岁,声音低沉疲惫,“今天的事情,你要牢牢记住,要将它刻进骨血中。”

  穆成泽重重跪下,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刻骨铭心,痛彻心扉,不敢有半丝忘怀。”

  “好,这就好,哀家就放心了。”说完,推开门,避开马奎伸出的手,摇摇欲坠蹒跚着走出门去,她走的很慢却很坚定。

  那张已完稿却被团起来而后又被展平的圣旨飘落地上,皱巴巴的纸面像是在昭示着一些事情——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不能恢复原状,就像这张纸,即使重新抚平,那皱痕却永远也不可能退去了。

  那个背影苍凉的让人心酸,穆成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

  外人不知发生何事,只知太后与皇上在发生了一场争执后,太后回去便砸了佛堂,而皇上在祠堂跪了一夜。

  卫无双两头问了,可这母子俩一样的倔脾气,任她磨破嘴皮就是一个字都说。对于她父亲的事,太后和皇上都有意要瞒她,宫人们更是谁也不会多嘴去说,因此,她还一直被瞒在鼓里。

  沈青砂还是日夜守在太后身边,眼瞅着老人本就一日日衰老的身体因这场打击而一蹶不振,彻底缠绵于病榻之上。她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常常说着说着便昏睡过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沈青砂知道,这个老人的生命之光就快要熄灭了。

  这天,又下了一场雪,御花园中的梅花因这场雪而开到极致。沈青砂特意起早去剪了几支,插了个花瓶放在太后寝宫之中。

  不知是不是嗅到了梅花的香气,太后悠悠转醒,瞧见窗台上搁着的花瓶,露出难得的笑颜,“果然是梅花,哀家最喜爱的便是梅花了。”

  “知道太后喜欢,所以特意剪来给太后观赏。”沈青砂搁下手中的花剪,走过来扶她坐起来。

  目光胶着在那一瓶梅花上,太后叹了口气,“今年御花园的梅花想必开得很好,只可惜,哀家不能亲自去看了。”

  “所谓尝鼎一脔,太后也不必太过惋惜了,其实,奴婢一直认为,梅花最吸引人的是它的香气。”

  太后今日的精神不错,闻言道,“青砂,你是哀家见过最聪明的姑娘。”

  沈青砂笑笑,不以为意,“奴婢只是个微贱的宫女,不敢担此谬赞。”

  “青砂,哀家有一事相求。”拉过她的手,太后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

  没等太后写完,她抽回手,笑得温柔乖巧,“青砂福浅命薄,只想一世平静,长命百岁,太后所托非人了。”

  太后一愣,眼神慢慢暗淡下去,喃喃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