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穆易学了两天之后，沈青砂惆怅郁卒的接受了现实——对于无法修习内力的她，“摘叶飞花”那永远只是一个神话。.136zw.>最新最快更新

　　顶着一个没有正式拜师的师傅头衔，穆易名正言顺正大光明的每日来蹭吃蹭喝。刚开始，他只当沈青砂是小孩心性三分钟热度，说不定过两天就自己放弃了，毕竟练武实实在在是件辛苦事。没想到这个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居然颇能吃苦，光是一个甩腕的姿势便足足练了上千遍，直到他再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次日练习掷石子，这看似简单实则讲究的是手指手腕手臂以及眼力的四者配合，更是练习暗器的基本功。沈青砂微抿着唇，一个接着一个掷得极为认真，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他带来的一筐石子见底，已是暮色暗沉，一天悄然过去。

　　古人言闻鸡起舞，倒真是能很贴切形容沈青砂，穆易从未见过如此勤奋的学生。据卫无双说，沈青砂每日五更便起来练习，临睡之前还要再练习一个时辰，真不知道她那羸弱的身体里怎么会蕴含着这么大的能量。

　　这日，穆易凌晨时分突然忧国忧民的醒了，然后就悲催的失眠了。在床上烙了半天饼，好不容易熬到五更天，他如蒙大赦的爬起来，想了想也无事可做干脆便早早赶到了冷宫。于是刚好便看见沈青砂练镖，她静静站在那里，笔直挺拔若苍松，突然眼神一凛，抬臂甩腕指离镖出，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纵使亲手教导的穆易也不禁一个恍惚，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支银色飞镖尖啸着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弧线，咄的一声正中红心。

　　沈青砂缓缓收手，对他微微一笑，鬓角有细密汗珠在晨曦的微光中一闪一闪。

　　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你不会觉得苦吗？”

　　沈青砂抬袖拭去额上汗水，笑了笑，“其实没什么不同的，练武也好练琴也罢，都是一样。”说着对着穆易缓缓摊开手掌，如葱的指尖结着厚厚的茧子，看的穆易心头一颤。

　　她收回手，慢吞吞的声音波澜不惊，“我三岁学琴，四岁练舞，那时候真的觉得很苦，手指上没有长出老茧，按弦按多了就一层层的蜕皮，疼着疼着就麻木了。练舞的时候为了腿踢的直，会在腿弯下绑上一根两头削的尖尖的筷子，腿一弯就会被扎。那时候小嘛，总是一边练一边哭，看着同龄的小孩子撒娇吃糖，羡慕的不行更多的是觉得委屈。”

　　沈青砂说的很平静，穆易却听得头皮阵阵发麻，她浅浅笑了笑，接着道，“后来，我靠跳舞挣到了第一笔钱，过了这么多年当时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我捧着那二十个铜钱先是傻傻的笑，然后就哭了。自那之后我便明白了——除了那极少数被上苍眷顾之人，大多数人的人生无外乎两种，先甜后苦亦或是先苦后甜，而我自认不会是那极少数，所以我宁愿选择后者。”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穆易突然觉得很惭愧，若不是亲耳听见，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说出的。他十三岁时是什么样子的？他不记得了，大概无外乎练练武读读书而已吧。

　　“呀，要来不及了，王爷你少坐片刻。”沈青砂忽然跳起来，急匆匆冲进厨房拎着个食盒跑出去了。

　　穆易还没来得及问她干吗去，她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身后，一声轻响，卫无双推开门走出来，“小皇叔早。”

　　其实她一早就醒了，习武之人本就浅眠，搬到这里之后她更是睡得不踏实。所以，穆易刚来她便醒了，只是正准备推门而出时恰巧听见沈青砂说起过去，不知怎地便脚步一滞，贴在门后默默偷听。

　　说实话，青砂方才和穆易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她还真不知道。按常理说，她是沈提刑之女，那些话不可能是真的，可是，她说的那么真实具体。这个孩子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秘密，接触的越多心中的疑问就越多。

　　穆易对她一点头，问道，“青砂做什么去？”

　　卫无双走过去坐下，“去领今日的饭菜。”

　　“领饭菜？领什么饭菜？”穆易有些奇怪，“饭不是一直都是青砂做的么？”

　　卫无双笑起来，轻声道，“有些事哪怕装装样子也是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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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例是递了食盒过去，让御膳房的小公公给装好，冷宫离御膳房太远，她一向都是一次取走一天的饭菜。突然身后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司琴？”

　　她转过身，看见来人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司棋姐姐？”

　　司棋连忙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眼角便有些湿润，“司琴，你瘦了……”

　　沈青砂收回手，去袖中摸出一条手帕来，笑道：“我哪有瘦，分明是姐姐胖了嫉妒我。”

　　司棋一怔，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第一次知道和一个人说“你瘦了”，会有人这么回答。

　　“姐姐现在是在皇上身边伺候吧，怎地领饭这种事还要亲自过来？”

　　“贵嫔娘娘今个起来突然想吃水晶虾饺，皇上担心下边的人办不好事，便让我亲自来了。”

　　沈青砂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司棋是个聪明人，话说的点到为止，她怎能不明白这话所包含的话中之意。

　　如今这宫中只有一位贵嫔，宋知秋，一叶知秋，倒是个好名字，只可惜，人未能如其名。穆成泽宠幸她怕是和宋毅脱不开关系，卫将军一事疑点重重，讳莫如深，穆成泽的举动更是处处异乎常理。让她无法不在意。

　　今日之事绝不会真是巧遇，必然是穆成泽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要借司棋的口告诉她这些。皇上莫非是让她提防宋知秋？

　　两人又随便寒暄了两句，沈青砂心中装着疑惑，提起沉甸甸的食盒先走了。

　　走到无人处，她停下脚步静立片刻，而后小心翼翼的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后将食盒搁在地上。轻车熟路从树丛中取出一根加工过的树枝，随便刨了个坑，然后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饭菜通通倒进坑中，再把土扒拉回来填好踩实。

　　看她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一只黑猫从树上跳下，蹭到她脚边，嗲嗲的叫了两声，她蹲下、身从怀中摸出半块油纸包着的牛肉饼来，那黑猫欢天喜地的叫了一声叼起饼冲她摇摇尾巴。

　　微笑着拍拍黑猫的脑袋，目送它动作敏捷的跳上树，沈青砂慢慢摸出手帕来擦擦手。她会想到把这些饭菜倒掉，其实也是因为这只黑猫。许多天前，她领了饭菜回来，见这猫可怜，便倒了半碗粥给它，谁知它竟嘶叫着不肯吃。

　　此后，她便产生了怀疑，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古训，再也不敢动这些饭菜。

　　擦好手，她抖抖衣袖，袖中滑落两个沉甸甸的锦袋，方才在御膳房，司棋与她一个拉手的动作，这两个袋子便悄然滑进了她的手中，而她借着一个取手帕的动作将它们放进袖袋。

　　拉开袋口往里一看一看：一袋金瓜子，一袋碎银,沈青砂嘴角翘起，重新收好两个锦袋。穆成泽果然了解她，担得起“知己”二字。

　　饭后，青砂沏了一壶茶，还没来得及喝，突然穆易的随侍穆植急匆匆奔进，神情复杂的瞥了一眼卫无双，凑到穆易耳边一阵低语。

　　穆易听到一半便变了脸色，听完刷的一下站起身，铁青着一张脸便要往外冲。穆植急得一把抱住他胳膊，“王爷，您冷静一点，您不能去啊……”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穆易连挣几下没有挣开，看见穆植跪下，他动作一顿，面色一点点缓和下来。

　　僵持了许久，他缓缓垂下手，沉声道，“我们……回府。”

　　穆植几乎喜极而泣，连忙应了一声站起来。

　　穆易用力一甩衣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连句道别的话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卫无双与沈青砂对视一眼，卫无双端起茶杯浅呷一口，悠悠问，“青砂，你想到什么了？”

　　收回目光，沈青砂微微笑道，“我想，王爷以后大概不能经常来了。”

　　卫无双也笑，“真巧，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我可不可以知道，姐姐为何这么认为呢？”

　　“因为——”卫无双一挑眉，故意拖长了声调，然后指指自己的耳朵，笑道，“我听见了。你不知道，习武之人耳力一般都较常人要好吗？”

　　沈青砂一愣，继而忿忿道，“你这分明是欺负我不能习武！”

　　忍住笑，卫无双道，“我哪有。”

　　沈青砂冲她翻个白眼，撇了撇嘴，“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不用听见也能想到说了些什么。不就是王爷最近来的太频繁，被朝中那些个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人给弹劾了么。看他那样子也知道，必然是皇上迫于朝官压力，禁了他的足。”

　　搁下手中茶杯，卫无双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声，“青砂，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让人觉得很恐怖——多智近乎妖！”

　　被说之人不以为意笑笑，“多谢姐姐夸奖。”

　　按住她的手，逼她与自己对视，卫无双一字一字道，“可是，慧极必伤！”

　　黑白分明的眸子缓缓眨了一眨，她慢慢笑起来，眉眼弯弯，“这世上有两种人可以活得很快乐，一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另一种就是什么都知道却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姐姐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