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刚过,北京城的天气眼见着热起来,这热得也不均匀,白天穿单衣,夜晚仍然离不开棉被,昼夜温差极大,一天比一天令人不适。.136zw.>最新最快更新
而且,比起骤升的气温,更有一件难忍的事。
“呼”,肖文静推开兔八歌公司向东面的窗户,迎面一阵暖风吹得她皱了皱眉,风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风中夹杂的杨絮。
她干咳两声,总觉得那些细细碎碎的絮渣子粘满了气管,一呼一吸,打心眼儿里往外痒出来,赶紧掏出口罩以最快的速度戴好。
要说在北京城里讨生活,口罩真是必不可少的万能装备,夏天防晒秋天防尘冬天防霾,春天就防这无孔不入的杨絮。
“哪儿来这么多杨絮啊?”肖文静百思不得其解,回头冲顾遴抱怨,“我记得北京没多少杨树啊,我就见过长安街上有几棵,国博旁边那片,别地儿哪还有?”
顾遴当然不会回答她的问句,他恐怕连杨树长什么样都不清楚,但他和叶子襄是不同形式的面瘫,也就是说,叶子襄经常性地无视肖文静,顾遴则努力地响应她。
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反正点完算完,弯下腰继续拖地。
今天是三月中旬的某个周一,天气晴好,适合大扫除,于是肖文静提前半小时来公司上班,带着顾遴开始打扫卫生。
她是极爱干净的,一半因为本性,一半因为在成长过程中被强制参与的集体生活,女子监狱里固定三天一小扫七天一大扫,每个月还要寝室竞赛争夺卫生标兵,谁敢拖后腿要受到全寝室的集体讨伐。网.136zw.>
至于“讨伐”的手段,肖文静打个寒颤,不敢再想。
她把思绪从阴暗憋闷的过去转回到明朗快活的现在,边擦窗户边思考一个目前最切身的重大问题——她的试用期快要结束了,叶子襄还没跟她谈过转正的事。
是不想要她转正吗?肖文静觉得不像啊,叶子襄对她挺满意的……吧?她每天给他泡茶,擦拭棋子,打扫办公室,洗他在沙发上睡觉时盖的绒毯……这些都快成为她的主要工作了,次要工作才是回复兔八歌风水咨询网的各种留言。像她这么任劳任怨的万能员工,他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说不定不是她本人的问题?
肖文静心虚地想,自打魏喜英的案子过后,兔八歌公司足有两个半月没开张了,连正常的装修设计委托都没接到,还要养她和顾遴这两名闲人……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心里焦虑万分,手上擦玻璃的动作就跟着大起来,一下没控制住力道,骑在窗台上的身体猛地往外偏倒!
“啊!救——”
“命”字还没喊出来,背对她拖地的顾遴忽然一百八十度大旋身,伸长胳膊就把她捞了回来。
两人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双人舞姿势傻看了片刻,听到大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叶子襄推门而入。网.136zw.>
他昨天晚上大概又熬了通宵,出门前忘记梳头,半长不短的黑发四角支棱地窝在头顶,没有戴眼镜,两只眼睛半睁不睁,黑眼圈猛看起来比眼珠子还大。
叶子襄站在门前,盯着顾遴和肖文静看了一会儿,也或许他是站着就睡着了,顾遴把肖文静扶起身,她乍着胆子,伸手在叶子襄眼前晃了晃。
“肖文静。”老板冷不丁叫出她的全名。
“到!”员工条件反射地立定回答。
“你跟我出去一趟,”叶子襄的声音听起来比他本人清醒,“顾遴留下看家。”
被抛弃的顾小弟表示不开心,可惜被所有人无视了。
叶子襄说完立刻转身下楼,肖文静只来得及朝顾遴挥挥手,赶紧小跑步追在他身后,好奇地问:“去哪里?”
理所当然地,叶子襄又无视了她,直到两人快要冲出楼门,才淡淡地抛出一句:“青华。”(注)
身后的肖文静脚下一滑,差点栽下楼梯!
…………
……
青华?
青华!
中国最高学府,虽说青华和隔壁北大的top之争绵延日久,但在大多数国人心里,青华才是真正的第一!
作为一名失学高中生,肖文静当年也没胆量把青华视为目标,何况现在,她光是走在校园的水泥大道上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比刚进监狱那会儿还窘迫好吗?!
叶子襄并未发觉身边人的情绪,他脑子里思考着别的事,当然了,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里至少二十个小时都这么干,所以才会让人觉得他和顾遴一样是脸部神经坏死的面瘫。
两人由东门进,沿途一条光秃秃的平坦大道,肖文静都没觉得看到多少风景,前方就出现灰色的建筑群,其中最显眼的一幢楼前有大片的草坪,初春的草色不管遥看近看都是嫩得能掐出水,让人一眼望去便觉心旷神怡。
那幢楼上头有题字,肖文静的视力很好,远远地辨出“建”字,还有一个是“馆”字?中间是什么?从右到左读,“建筑馆”?不对,难道是“建筑系”?
她只顾着去认字,没注意叶子襄的脚步越走越快,已经和她拉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他似乎望见一位熟人经过,大声喊道:“林教授!”
肖文静也被这一声惊得回过头,隔着一丛不知名的新绿灌木,她看到叶子襄快步跑到某个人跟着,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满脸孺慕之思。
哎哟!肖文静稀奇地想,叶少东家对自己爹妈都没这么恭敬过,这是哪位神仙?
灌木的枝叶挡住了她的视线,肖文静连忙绕过去,快步往前跑,前方的两个人停下来站在大路中间闲谈,叶子襄面朝她的方向,另一位却是背对着她。
虽然仅能看到背影,但也能发觉那是一位女性,个子不高,头顶只及站在她身旁的叶子襄肩膀,可能也就一六零左右;瘦得出奇,穿了件浅灰色的西装,肩膀和腰部都显得空荡荡,倒像是挂在衣架上的样品;她的年纪似乎也不小了,齐耳短发修剪得整整齐齐,露出来的脖子根白皙秀气,发丝却灰白间杂,白的部分倒占据多数。
观察得越多,肖文静心里越是好奇,不由地加快了速度,脚步也“啪啪”作响,前方那两人被她的脚步声所扰,不约而同地回头看来。
肖文静看到一张很难形容的脸,她以前听过一种说法:女人的容貌三十岁以前靠父母,三十岁以后靠自己,因为三十岁以前的青春美丽来自父母的恩赐,三十岁以后的睿智典雅则是自身积累的结果。她不知道这种说法也是朋友圈鸡汤的主流,她是听过了,然后看到眼前这个女人,这张脸,倏然觉得很有道理。
那是一位至少超过五十岁的中年女性,非常朴素,脸上大概一点妆都没有,眉宇间沟壑深深,眼角不笑的时候也耷拉出明显的皱纹。
但肖文静觉得,她是自己见过最美的女人。
她不知不觉地放缓了脚步,停在那位中年女性面前,像叶子襄那样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双手放在裤子边,还紧张地摸了摸裤缝。
叶子襄只扫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看那位中年女性,恭恭敬敬地为对方介绍:“林教授,她叫肖文静,就是我要收的那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