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吹剑录 第九十章:辗转不眠忽忆昔
作者:窈婉容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萧风回至南岩宫,心情仍旧久久不能平复,虎鹿猿鸟之姿仍在脑中变幻无穷,一招一式,恍若过电一般从眼前闪过,震荡神思。.136zw.>最新最快更新,提供辗转反侧之间,忽而回想起一个月前与那前辈相识之事。

  一月前。

  同样是一个月明星稀,冬寒鞭骨的日子。

  南岩宫中,昏灯白烛下,萧风百无聊赖,正逐句逐字查矫武当派典籍,忽而听得门外一阵窸窣响动,当时,那响动虽夹杂于风雪声之中,十分轻微,不易察觉。但萧风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却恰恰听入心中,一眼瞥过,竟是一条人影,高大清瘦,一闪而过。

  萧风心中觉着奇怪,当即覆灭烛火,提剑而出,借着蒙蒙月光,但见一条黑影在林中飞来掠去,直闪上飞升崖,心头疑虑之际,双脚却不由的跟了上前。

  随至山巅,但见那人一身衣衫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狼狈窘迫,立于崖边,萧风这才从树后转出身来,笑道:“不知前辈将我引来此处,有何贵干?”

  那人满目沧桑,脸面瘦黄,眼中却放着光亮,回首笑道:“你怎的知道是我引你出来的?”

  萧风懒洋洋笑道:“方才我见你上崖之时,脚不沾地,轻功了得,武功实在我之上。你故意在我屋外弄出声响,分明是想叫我察觉你行踪,好叫我跟随你上崖。你武功这般高,若想潜入武当山而不被人发觉,这是轻而易举之事。你若不想让我察觉,我又怎会知晓呢。”

  那人将萧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似是十分欣慰,道:“好,好!你姓萧?”

  萧风笑道:“晚辈姓萧,单字风。”

  那人眼角露出一丝奇异之情,道:“这名字谁给你取的?”

  萧风道:“我师傅。”

  那人又问:“你父母呢?”

  萧风十分爽朗,笑道:“我无父无母,是师傅带大的。”

  那人眉间隐隐露出凄凉恻隐之色,忍住好久,这才没有叹出一口气,又将萧风眉眼样貌又细细打量一番,点点头,似是十分感慨。

  萧风见那人打量自己良久,不知是何用意,打个哈欠笑道:“前辈若是没什么事,我便要回去睡觉啦,这山上怪冷清的。”说时,已将长剑扛到肩上。

  那人神色一凛,忽道:“看招!”一招“庖丁解牛”已赫然劈过来,单掌直切而进。一招之后,又是一招,猝不及防。

  “霍,当真动手?”萧风举剑格挡,撤出一步。那人哈哈大笑一声,双手连挥,快如疾影,仿佛有千万只手掌在空中乱舞,将一套掌法使得酣畅淋漓。萧风不敢疏忽,亦是以快打快,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忽而上,忽而下,声东击西。足足对了五十多招,那人见萧风胡乱出招,看似毫无章法,实则虚实难料,不禁笑道:“好个聪明的猴儿,虚虚实实,混淆视听,欺老夫我年岁大了,不及你壮年人手脚灵便。”

  萧风笑道:“若不使些巧法儿,前辈你武功深不可测,我怎的打得过?”

  两人共对了一百来招,那人内力雄厚扎实,招招沉稳,稍处上风。萧风手法飘逸洒脱,打的随性,内力虽不如那人浑厚,却机智灵活,擅躲擅防,亦是毫不逊色。正当胜负难分之时,萧风忽地一抽手,退后几步,弯着腰喘息片刻,笑道:“好了,不打了,前辈,您饶了我罢,晚辈服输。”

  那人见萧风洒脱随意,性情率真,又毫无青年人争强好胜之气,哈哈笑道:“你这娃儿倒是潇洒,合我的脾胃。”

  萧风靠到一块大岩石上,望着月光,笑道:“前辈你高看我了,说我潇洒,倒不如说我见好就收呢。若当真被您打得落花流水,岂不羞人。”

  那人亦举首仰望空中明月,于月光笼罩之下,更显神采飞凡,风骨清朗,笑道:“可很多人就是不知道这‘见好就收’的道理。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巅峰过后,便要走下坡路了。旁人若比武,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你倒是十分看得开,不将输赢萦于心上。”

  萧风将一根枯草叼在口中,亦没有什么正经模样,笑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为何非得拼个你死我活。拼个你死我活也无非两个结果,要么你赢,要么我赢……咳……自然是你赢了。.136zw.>最新最快更新你我像现在这般赏赏月、看看咱们武当山雪景,聊聊天儿,多好呀,‘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逍遥自在。”

  那人似是十分赞同萧风的说法,心头荡漾,仰面笑道:“好,说得好极了!只可惜现在没有酒,若要有酒,我当与小兄弟你豪饮三觞。”沉吟半晌,倏尔低头望向萧风,豪爽大笑道:“你的武功,往后我来教!”

  萧风不解,笑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人大笑一声,道:“你我二人投缘,又有何不可。何况,我今晚本就是为你而来。”

  萧风更奇,道:“为我而来?这我就愈发不懂了。”

  那人神秘微笑:“这你无需多问。”

  萧风摇了摇头,站直身子向那人作一揖,道:“这可不成,我如今尚在面壁思过,若私学外门武功,师傅必当责怪。”

  那人问道:“哦?你犯了何事,竟要面壁思过?”

  萧风笑着叹一口气,遂将试剑大会之上采花大盗花拂柳掳走文昭之事,以及自己未遵奉师命带回文昭,反倒叫她死于采花盗之手一一向那前辈道来。提及玉生烟跳湖解救自己时,眼前忽而浮现出小玉儿一张柔美脸庞与那一身飘飘白衣来,不禁回想起她温柔婉转,言语灵趣,又露出笑容。

  那人奇道:“玉生烟?”

  萧风点头笑道:“正是,我与她匆匆一别之后,她便上京师去了,如今尚不知她身在何处。”

  那人又追问道:“你口中所说的玉生烟是何模样?”

  萧风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眉宇舒展,缓缓道:“小玉儿爱穿一身白衫,手执一管玉箫。像一个仙女儿,有仙的清冽,却不木讷。有时,又像个妖女,有妖的灵气,却无妖的邪气。”

  稍顿了顿,似是觉着不够准确,又补充道:“‘浩气清英,机智卓绝’,小玉儿可当此四字。”

  那人无非问了句玉生烟是何模样,不想却引出萧风说了这么多,瞧着萧风模样,心中已知晓了三分,莫名笑道:“这小玉儿姑娘,可是从峨眉山舍身崖下莫愁湖畔而来,师从她姥姥。”

  萧风奇道:“你如何知晓?前辈莫非认得玉儿?”忽又觉着自己言语可笑,敲着头自言自语道:“也是,小玉儿于试剑大会之上一鸣惊人,如今武林中人大概都知晓她了。”

  那人忽而哈哈大笑起来,叹道:“天下之事,可谓无巧不成书。”

  萧风笑道:“是何巧法?前辈与玉儿另有渊源?”

  那人捋须笑道:“若非得她相救,我如今恐怕尚在地牢之中。”说着,缓缓伸出双手,摊开手掌,赫赫然显出两个深凹的洞,是被人打穿了手板串以锁链造成的。又伸出两只脚掌,露出同样两个可怖的凹洞伤口,淡然说道:“你瞧我身上这锁链痕迹……若非她以四枚石子打坏这机窍,我怎能轻易掰断了这精钢锁链。”

  萧风瞧着他双手双脚上四个黑洞洞的伤口,皆被打穿了,不禁背脊一凉,唏嘘道:“谁竟这般狠心,使出这样酷刑?”

  那人倒是十分不在意身上伤口,似乎习以为常,望着萧风脸上神情,哈哈笑道:“你与那玉儿姑娘的口气倒是相像,见到这伤口说出来的话竟也是一样。”

  萧风跳到那人身前,道:“前辈,你见过小玉儿了,可知她如今身在何方?”

  那人缓缓摇头,道:“这我便无从知晓了。我曾只道自己不得出囚笼了,是以托付玉姑娘到武当山上替我了一心愿。如今我得自由,之所以上这武当上,一来是为了等那玉儿姑娘,二来,是为了了却自己的一桩事情。”

  萧风一拊掌,笑道:“那这么说,小玉儿要到武当来了?”

  那人故作神秘:“这我可不知道,说不定她已来过了,如今早已走了。”

  萧风于原地兜了一个圈子,笑道:“不可能,小玉儿若来武当山,怎会不来见我呢?”身子一顿,这才想起问道:“不知前辈有何心愿,要在这武当上了却?”望了一眼他身上锁链红痕,又道:“前辈方才说您是……是从囚牢中出来的?”

  那人丝毫不掩饰,笑道:“怎么?你怕我了?”

  萧风洒脱一笑,道:“自然不怕,前辈既然不说,晚辈自然不敢多问。”

  那人点头道一声好,又回拉回原题,问道:“怎么样?你可愿意学我这武功?”

  萧风着实万分为难,道:“晚辈实在不敢。”

  那人昂首道:“我这一身武功,任是多少人想学都学不来,如今白白给你,你竟不要。若得我指点,只消三月,便抵得上你苦苦练上三年,这样捷径,你不动心?”说话声中,带有一股踏实沉稳的自信,眉宇之间,更是风神潇洒,颇有‘英雄虽老、宝刀未老’之豪爽英气。

  萧风亦笑道:“我自然心动,只是,一来你教我武功,毫无缘由,我不敢学。二来,武当弟子不得偷学外门武功,师命不敢违。”

  那人听得萧风三次提及师傅,不禁怫然问道:“你师傅叶孤鸿如今脾气竟还是那般臭?这也不准那也不准?”

  萧风听他直呼师傅名讳,又见他年纪与叶孤鸿相差无几,不禁问道:“前辈曾与我师傅有故交?”

  那人十分回避这个问题,转而道:“大丈夫竟这般婆婆妈妈?我就问你一句,你学是不学?”

  萧风本就是潇洒率性之人,听得他这样说,竟也不生气,又向他一作揖,笑道:“前辈,您的好意晚辈着实无法领受,晚辈告辞啦!”说时,当真转头下山。

  那人眼中一亮,笑道:“好小子!”又叫住萧风,萧风脚下一顿,听他说道:“我这武功,乃是出自武当派正宗,就连你师傅也不曾学过一丁点,乃是从你太师傅一辈传下来的,算不得偷学外门武功,你师父自然不会怪罪于你。你若有心,明日二更十分,听得木窗三响,当即到飞升崖畔与我相见!”

  这番话,在萧风耳畔不断回响,缥缈朦胧,忽远忽近,好似一阵青烟,氤氲片刻,最后消于无形。

  夜色将褪未褪,朝阳将升未升。

  萧风四肢酸软,躺在床上,偶或回想起一月前之事,忆起前辈与自己于飞升崖夜月清谈,又忆起玉生烟模样,竟悠悠然睡去,甚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