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攸愣了一下，她自己都差点忘了，想了想说：“哦，小事情而已。你都成这样了就别费心了。”

　　“我脑子应该还没坏，”叶主恩想笑笑，结果挤到了脸上的伤口，只好收住表情，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怜，“就当给我分散下注意力吧。”

　　“我老板想安排我到一个新项目的设计组去当总监助理。”

　　“听上去不错啊，你是嫌总监助理不如总裁助理官大么？”

　　“如果是这样我还找你商量什么？”

　　“那你是不喜欢设计吗？”叶主恩问完，自己否决了，“看上去不像。”

　　“嗯。”许攸攸低头。

　　“没信心能做好？”

　　“有点……”

　　“如果是这种原因，你就一定要去。”叶主恩认真道。

　　“为什么？”

　　“只有在真正在意的事情上，人才会没有信心，因为这种原因而不去争取你一定会后悔，”叶主恩说，“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许攸攸抬起眼睛来看她。

　　“当年让我燃起学建筑的热情的人，是你。”

　　“什么？”

　　“06年的国际建筑双年展。”叶主恩笑的意味深长。

　　许攸攸惊了，那是她绝对不会忘记的一年，所有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心跳快的让她说不出话。

　　“那是唯一一副由十八岁以下的作者所画的作品，叫《楼》对不对，”他继续说，“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你。后来你在我家，一下就注意到了我的画。我就确认一定是你。”

　　许攸攸还是沉默不语。

　　“你后来……”叶主恩语气慢慢平缓下来，“为什么不画了？”

　　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画不出来了……”

　　俩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看许攸攸有些低落，叶主恩便主动岔开话题：“话说，那是一个怎样的新项目呢？”

　　“嗯？”许攸攸抬起头，“哦，那是一个餐厅。说是走高端路线的，现在什么都走高端路线。”

　　“哈哈，米其林餐厅么？”

　　“好像说是要请米其林主厨来。你听说过caesarhotel吗？那家开的新店。”

　　“是吗，”尽管很微弱，叶主恩的眼角却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直觉告诉许攸攸那是一种和喜欢相反的感情，“我听说过。那是一家很大的地产商，你们跟他们有合作？”

　　“嗯，一直在做他们的项目。”许攸攸如实回答。

　　叶主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太阳很快下山了，许攸攸为叶主恩定了医院配送的小米粥，过了一会儿，吃完晚饭的唐一回来了，他已经换洗一新，睡了个午觉后也精神了不少。许攸攸便告辞离开了。

　　许攸攸从医院出来，深呼了好几大口气。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医院，即使她多么的希望自己能多陪陪叶主恩，对医院的恐惧还是让她赶在入夜之前逃了出来。

　　大多数人也许在小的时候都曾讨厌过或者害怕过医院，但这种恐惧类似对黑暗或者是雷电的恐惧，随着理智的成熟，便会自然减轻甚至消失掉。但许攸攸不是，无论她用多少理智劝说自己，她依然一进到医院就觉得不舒服，倒并不是那些病恹恹的容颜，神色冷清的护士，或是偶尔传来的痛苦呻吟声，而是一种萧索孤独的抛弃感，那种感受始终萦绕不散，直到她离开医院为止。

　　因为这份恐惧，她很少有机会到医院去，而值得庆幸的是，她从小就是个很皮实的孩子，大概也是因为对医院的畏惧，她不太给自己机会生病，而她的父母至今身体也尚好，家中也没有受病痛缠绕之人。

　　叶主恩今天的样子大概是她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伤的最重的人了，他的右手骨折，被打了石膏，额头上用绷带饶了几圈，还有血丝渗出来，右边颧骨是青的，整张脸都是轻微肿起的，脸色比好的时候不知难看了多少。

　　简直就像是结了多少辈子的仇似的，不就是妨碍他们抢劫了吗，至于吗？

　　许攸攸百思不得其解，把包包往肩上拉了拉，这年头的歹徒太穷凶极恶了。

　　叶主恩从梦中惊醒，茶的叫声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可见。如果不是那副画，他恐怕已经记不起茶的样子了，但是他总还记得那张大晚上还戴着墨镜长满横肉的脸，还有他用棍子一棒挥在茶身上时那副恶煞般的样子，以至于，就连睡梦中，也不能忘却。

　　叶主恩扭头，看到唐一在旁边的小折叠床上睡着，呼吸声很重，估计是因为姿势不太舒服。他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想着明天让唐一帮他请个护工就好。

　　他望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额头上还传来隐隐的痛感。前天下午，他停了车走路，刚拐进一条小路，就被等在那里的几个人用麻袋套住头，乱拳如雨点砸下，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抱着头缩作一团。他心里清楚，这件事迟早要来，他甚至都没有求饶。在一个字一个字写下那篇文章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预想过无数种被报复的方式。而这甚至是他预想中最轻的一种了。

　　那群人整整打了十分钟，最后一击是砖头砸在他的额头上，让他直接晕厥了过去。这条小路确实太偏僻，居然他晕了整整半小时都没人注意到，他醒来的时候，用了身上最后一点劲儿给唐一打了个电话。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医生说他的肘关节碎了，幸好没有伤到神经。他知道是在摔下去的那刻碎的，打他的人很专业，他们是故意摔碎他的右肘的。他心里忍不住讪笑，现在又不是50年代，写作用右手握着笔写，就算你们把我两只手都废了，我还能语音识别呢。

　　从他踏上这条路开始，他就没打算害怕过。当时不会，现在，也不会。

　　星期五下午，程家生叫上了许攸攸一起去看餐厅地点和环境。她有幸坐老板奔驰的副驾，而另外两个设计部的同事则跟着总监一起过去。

　　一路上程家生都在跟许攸攸闲聊，但只字未提她考虑的如何的问题，许攸攸心里暗暗感叹，老板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餐厅坐落在g市一条新开发的酒吧餐厅街，这一带才刚兴建起来，到处都在装修，洋气的店名星罗棋布，其中有不少都会引进有名有姓的主厨，大多数老板都是外国人和归国人群。

　　他们停在一家还没有命名的新店前，一个年轻男生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他们过来，便殷勤的上前，看样子应该是对方专门派过来给他们开门外加作介绍的员工。

　　许攸攸跟着程家生先进了店。店面打通了两间铺位，层高很高，统共两层，虽然还是毛胚，但已经可以大致感受到未来完工后的气派，老板的初步计划是上面做一个活动区，设置飞镖桌球之类的项目，下面做餐厅和吧台。

　　跟着引导的小哥转了一圈，总监和另外两个设计师也到了。程家生的手机这时候有电话进来，他接起来，说了几句，便拍拍总监，示意一起走，走前指了指许攸攸，又指了指两位设计师，手指绕了绕，意思你们几个先看看讨论下。几人点头，程家生便下楼走了。

　　对方公司的小哥跟他们大致介绍了一遍，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可以说的了，看领导都不在估计也没当回事儿，就自己找了个角落玩手机去了，留下其他三个人在到处看。

　　“这家餐厅真是太豪了。”许攸攸自言自语道。

　　其中一个设计师忽然小声道：“诶，你们知道为什么这老板会把这么大个case交给什么经验都没有的我们公司吗？”

　　另一个听到有八卦就来了兴致：“为什么？我是听说我们老板跟他们关系很好。”

　　“图样图森破，没有利益哪来的关系，你知道他们家有个大酒店吧，caesarhotel之类的。”

　　其余人点头。

　　“以前才不叫这个，以前叫什么金碧皇宫之类的，很土豪那种的，而且去年有个炒的很大的新闻，说他们当年拿地拆迁的时候半夜祭出了黑社会，后来还害得一个19岁的女孩自杀了。”

　　“天哪，这么严重，但那跟我们老板有什么关系？”

　　“还没想明白吗？我们老板帮他危机公关了啊。你看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这件事，后来那个酒店稍微修改了下门头，名字一改，前段时间开业照样兴隆啊…………”

　　许攸攸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顿时想起之前叶主恩听到caesarhotel之后眼中略过的那一丝鄙夷。实际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吗？

　　那两个设计师还在继续聊着——

　　“这件事是怎么爆出来的呀？细节那么具体。”

　　“听说……这个就真的只是听说了，那是他们公司的一个建筑工程师写的，他当时参与了说服拆迁户，后来不知怎么就背叛自己公司了，把全过程都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