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太深 第1章 前尘
作者:月色翔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深宫,暴室。(.l.)

  一行人沿着狱牢快步走着,到了一处地方后,领头的监官头头这才往右边一转,右手一引,弯腰谄媚道:“淳公公,就是这儿了。”

  淳公公模样不过三十,面白无须,细皮嫩肉。这样的年纪,却已经是景阳宫的大太监,很得皇后赏识,一般人轻易不能慢待,就是皇上身边的于公公,也得和他客气三分。所以哪怕是没有皇上亲允,这淳公公领了皇后的口谕,要进这暴室,监官头头不仅不敢阻拦,还得毕恭毕敬地在旁边伺候。

  但淳公公今天没什么心情。

  他拿眼往牢里一扫,隐约看见个人影戳在那儿,心下一紧,缩在袖子里的手也更用力地攥住了药瓶,药瓶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心绪一净。于是面上刚带出来的焦急顿时消失了,傲慢和优越感慢慢地浮上来,堆积在他的眉眼间。他矜持地点点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牢头也没敢说让他赶快说完出来,只能低着头离开,暗忖着等个两刻钟,实在不行再来。

  最后一点声响消失在远处后,整个牢房瞬间就安静了。

  牢狱中特有的潮湿阴森的霉气,争先恐后地钻进人的五脏六腑里,越发怨气冲天。

  淳公公站在原地酝酿了会儿,才走到牢房前轻声唤道:“尚姑姑。”

  一连叫了几声,那人才终于把脸转过来。分不清男女,浑身血迹斑斑,蓬头垢面的,只有两道麻木冰冷的目光落在淳公公身上。在看清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这目光凝固了片刻,又重新阖上了。

  “……可是尚姑姑?”淳公公的语气迟疑。

  那人漠然,安静了片刻,不答反问:“是娘娘让你来的么?”

  “姑姑,您真是受苦了!自从您被皇上盛怒之下压进暴室,娘娘是万分焦急啊,您是娘娘的左臂右膀,娘娘是绝对不会弃您于不顾的……”淳公公连篇的好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娘娘,为何不来看我?”

  “……这、这是陛下的意思……哎,您也知道,陛下**幸那个贱人,这次姑姑您使毒害了他,他是怀恨在心,在陛下耳边吹枕头风,不但连姑姑遭难,就连整个景阳宫,都是许进不许出……”

  ——是么……

  ——呵,那淳公公又是怎么出来的?

  “……谢姑娘呢?”

  “……谢姑娘受到了惊吓,咱们娘娘体恤谢姑娘体弱,特许姑娘留在景阳宫里养病……”

  ——也就是说,她代人受过,那人不仅不来探望,还和心上人你侬我侬吗?

  淳公公后面的话,就像是一阵风从尚姑姑的耳边刮过,她半点也听不见。

  全身上下的疼痛好像都聚集在胸口了,疼得她眼前发黑,几欲呕血。

  “……姑姑?姑姑!”淳公公尖利的声音把她从崩溃边缘拉起,然后再次推入深渊,“哎,实话和您说吧。陛下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娘娘现在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恐怕……是保不住您了……”

  “不过姑姑请放心,娘娘说了,只要姑姑愿意担下所有罪责,那么即便是姑姑去了,娘娘也不会亏待姑姑家里人……”

  嗤呵——

  她突然非常想笑。

  于是她也就真的笑出来了。

  “哈哈哈”的笑声让正兀自说个不停的淳公公有些不满,“怎么,姑姑看上去似乎是觉得不够?既然觉得不满意,那说出来,奴婢必定会同娘娘回禀。”

  不够?

  怎么会够……

  怎么可能够!

  半晌,尚姑姑终于平静下来,道:“娘娘怕是忘了,前年黄州疫灾,婢子的家人全都死绝了。”

  “那……”

  “我在宫中也无交好之人,身无长物,没有牵挂。你便叫娘娘放心吧,婢子当日蒙娘娘救命之恩,此刻拿命来抵,也是应当的。”说完,尚姑姑就闭上眼睛面对墙壁,再不肯多看一眼。

  淳公公戳在原地没动,手心冰凉的事物让他纠结无比。想着往日这涟姑姑对自己也算照顾,如今自己却这般行事,实在有损阴德,可若是不开口,皇后娘娘那边怪罪下来……

  最终他还是一咬牙,把攥得温热的瓶子递过去:“姑姑……”

  对方愣住了。好半天,才颤抖地问道:“……这是,娘娘的意思?”

  淳公公默然。

  尚姑姑死死盯住瓷瓶,全身都在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她拼了命地忍住痛哭的欲-望,极其艰难地接过瓷瓶,差点没抓住。茫然地握了一会儿,才终于崩溃地伏地啜泣。呜咽声断断续续,淳公公的眼圈不由得也红了,看着地上的人的眼神中,带着一股怜悯和兔死狐悲。

  这尚姑姑是皇后娘娘还没嫁给皇上、入主中宫时,就在娘娘身边的陪嫁丫鬟。忠心耿耿,体贴心细,只听娘娘一个人的吩咐。娘娘也对她十分倚仗,曾经是宫里奴才中的一等一,风光无限。

  可奴才毕竟是奴才,危及到主子本身,再亲的奴才,说舍弃还不是舍弃了。可见,做奴婢的,要时刻注意自己的本分,不该想的,就绝不能念。不能因为主子的笑脸,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更何况,能给皇后娘娘和谢姑娘分忧,说起来,也是为主子尽最后一份心意吧。

  安心上路,把秘密带进地府里,来世投个好胎,不要再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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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是好药,怕是皇后娘娘从嫁妆宝箱中拿出的真品,毒性强见效快,刚吞进喉咙口,剧痛就在肺腑五脏中迅速蔓延,成燎原之势。

  她疼得满地打滚,哪怕是十指刺锥之刑,都不曾这样难忍。

  渐渐的,她便滚不动了。浑身脱力,身子仍然因痛感而一抽一抽的,眼前变得很模糊。

  这是大限了。

  她非常清楚。

  临死前,她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留下。

  偌大个皇宫,再无人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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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乌衣巷,谢宅。

  镂空雕花金镶玉面镜,芙蓉花枝曼曼妙妙地缠绕在镜托上,镜面清晰,几可印尘。

  含烟把最后一支钗簪在少女发上,端详了片刻,执了玉梳,轻轻梳理发丝,一边笑道:“小姐真好看。”

  闻言,少女抬眼,盯着镜子里明眸皓齿的自己,脸色平静,眼神也十分冷漠克制。

  她似乎是有些不习惯,不确定似的用尾指轻轻抚了下眼睑,卷翘浓密的睫毛扫过她指尖,酥麻感阵阵乍起。

  她微微弯了弯唇角,有光线从窗外射-进来,掉进那双幽深的黑眸里,却没有半分温暖笑意。

  她说:“是啊,真好看。”

  谢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