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太深 第4章 尝糕
作者:月色翔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日上梢头,空气中仿佛隐隐弥漫起一股燥热,谢涟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海棠淡米分色的花枝,弯起唇角,感叹道:“这春意倒是越发浓了。(.l.)”

  身后传来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小姐日日看这这株海棠,画这株海棠,裳回都要嫉妒了,恨不得自个儿也化成海棠,好让小姐离不开奴婢!”裳回的声音清清脆脆,如黄莺出谷,左一个海棠又一个海棠的饶舌话说下来,听了只让人想发笑。

  于是谢涟回头,笑而不语,只抬眸看向恭敬立在一边的谢敷,瞳孔中微微闪过一丝复杂。很快她就垂下眼睑,温和重新覆盖了整张脸,她缓缓起身,一边摆弄棋子,一边侧头笑道:

  “敷哥儿也来了,快坐,正好,我新得的棋谱,是宓老的残本。思索了半日,硬是不得解,正抓心挠肝之际,你便来了,可见你与这棋谱有缘。”

  谢敷自然称“是”,下摆一撩,坐在石凳上。

  裳回只好把太妃糕搁在一边,给两人重新添了热茶。

  四周十分安静。

  除了微风穿过花叶带来的瑟缩声,更平地显得棋子落盘的动静大,像是废墟里突然炸起的几丝雀鸣。

  对弈的两人看上去都很专注。时而蹙眉思索,时而开怀落子。茶水凉了又续,续了渐凉,而太妃糕,也早已失去温度了。

  裳回歪着头看她们,渐渐出了神。

  说来也怪。

  明明这两个人从血缘上讲,并不是亲姐弟,可看眉眼——

  谢涟娇娇弱弱,眉目胜雪,是典型的南方长相,一举一动都是诗情画意,是史书上记载过的美人;谢敷还没长开,但小脸蛋白净,肌肤细腻,眼神柔和,美人模样已具雏形。好在薄唇的棱角带出了几分英气,这才不让人错以为是女孩子。

  单就五官和气质来说,两个人还是有五六分像的。

  ——明明没有血缘的两个人,看上去却这么像。

  ——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身世坎坷,同样的……为帝后所,同样的登基为帝。

  真是了不起的一家人呐。

  “呵,”谢涟突然笑出了声,温婉的眉眼鲜活得仿佛一支秀美的牡丹花,“我输了。”

  她信手捻着枚黑子,却不落,无奈地笑着又放进了棋罐中。

  谢敷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是长姐谦让,弟弟侥幸而已。”

  谢涟不可置否地搭下眼帘,伸手端起一旁被遗忘许久的茶盏,瓷器相撞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轻轻撇去茶沫儿,低头啜了一下,顿时满口生津。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下棋了,往后若是有空,多来坐坐吧。”谢涟的语气带出一股淡淡的亲昵,不多,却温柔地萦绕于心。

  一时间,谢敷都有种他们真的是对感情很好的姐弟的错觉。

  “涟姐……”回过神来的谢敷一瞬间背脊发凉,冷汗涔涔而下。

  ——不愧是宫斗**oss,三言两语就能撩动人心。

  冷静,冷静。淡定,淡定。

  ——局促地坐直身子,表情有些僵硬和惶惑,继而渐渐溢满了感动和濡慕。

  “我以后一定常来!”少年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手足无措,仔细看,眼尾却是染了嫣红,好看极了。

  谢涟看着这样稚嫩的少年,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另一个身影。

  她微妙地眯起眼:“小厨房做的太妃糕,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长姐赐,不能辞。谢敷自然接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咀嚼半晌,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好吃。”

  谢敷笑起来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感觉,他刚被接进府时,谢涟是见过的。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见谁都是怯怯的。现在看上去气色好多了,脸上也有血色,长开了点,倒是有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了。

  见谢涟也笑起来,他又垂了垂眼帘,目光落在棋盘上,眷恋不舍地在上面望了一圈,生怕被人责备似的,又飞快地把目光收回去。

  谢涟自然察觉到了,顿了顿,才道:“教你的,是朱直先生吧?”

  得到了谢敷的肯定后,她又慢慢说道:“你刚启蒙,可能开始会比不上其他兄弟姐妹,莫要忧心。教你的朱先生我是知道的,先前我身子尚好的时候,蒙他教导过几日,脾性比较耿直,所以有些事,你无须深究。

  朱先生是我朝有名的名士,虽然已经致仕多年,但学问是顶好的。能请到他来府里教学,也是父亲和他早年有些渊源的缘故。

  还有宋启达宋先生……

  赵先生是性情中人,不拘小节……”

  她一点一点地说着,把里间儿的道理揉碎了掰给他看,有些不适合说的话,则点到为止。足足讲了一刻钟,她才歉意地笑了笑:“原本这些话,是该早早和你说的,但我前阵子身子不济,无法抽身,让你受委屈了。”

  谢敷面色怔怔。

  说了一大通,饶是断断续续的,谢涟仍然感到心悸,额头眼见的冒了虚汗。春日的风到底还是见寒,吹了没多久,刚刚将养好的身子又有复发的迹象。

  裳回急得不行,立马拉下了脸,活像个讨债的小娇娘:“这才刚好了点,医婆都说了不能久见风,您在这儿一呆就是大半天,回头病倒了,老爷问起,我可怎么说?!”说完,不等谢涟反应,就上前几步,想扶她回房。

  在裳回冷眉肃目和谢敷懊恼作揖声下,谢涟抗拒不能,只好带了丝无奈纵容的笑,任由裳回胆大包天地做自己主子的主。

  “对了,之眉方才还差人送了请柬来,”闻言,谢敷下意识抬头,就对上了对方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温和、包容、不染一丝尘埃,“后日的百花宴,你怕是要同我一起去,可推托不了的。”

  之眉是王姝的字。

  寻常女子是没有字的,甚至大多数平民出身的,只有一个姓,比如当家人姓王,这家若有女儿,那就是王氏,以后出嫁了,嫁给张家,那就是张王氏。

  谢涟也没有字,王谢两家女儿这辈,都是单名。

  王姝的字是她自个儿某天突然异想天开,软磨硬泡非要谢涟给她起个字,说是什么友谊的见证。

  ——她不会是真的看出来,他这次过来的目的,不是下棋拉家常,而是为了打听请柬的真实吧?!

  ——居然只是刚刚开了个头,她就全部说出来了,半点不叫人为难。

  谢敷掩在袖子下的手指根根收紧,心里在打鼓,嘴上仍旧好像一无所知地跟着往下说;“我记下了,姐姐身体不适,弟弟就不耽搁了。”

  谢涟含笑点头,目送他离开。

  直到谢敷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她才收回目光,裳回已经拿着披风,等在一边了,谢涟摆手,示意不用。

  “我不要紧,把这棋子收一收,呆会儿,送到西厢去吧。”

  “可……这是王姑娘送给您的……”

  “我再送之眉别的东西好了,朱先生最喜下棋,我瞧着敷哥儿对棋艺颇为上心,此物或许能让朱先生多指点他一下。”

  您倒是巴巴地琢磨这儿操心那儿,不见得别人会记在心上呢……

  裳回很心疼女神。

  可能是谢涟对她太好太纵容了,她刚刚穿越过来没多久就被谢涟带走,对古代封建社会还没有深刻了解,再加上谢涟的故意为之,她在谢府底层人感受到的大多是恭维和讨好,上层人如谢夫人之流,也是很好的脾性,久而久之,导致她的戒心一点点消失,越来越接近原来在现代的粗神经。

  她对谢涟,就是脑残米分面对偶像的感觉。

  崇拜,心疼,濡慕。

  现在多了点恨铁不成钢。

  干嘛要这样对着什么人都这么好……

  谢涟侧着头,半张脸笼在阴影中,眼神中仿佛带了丝古怪——

  “敷哥儿似乎挺喜欢吃太妃糕的,以后叫小厨房也给西厢送一份吧。”她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扶着裳回的手,慢慢地踱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