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看清楚赭黄宫墙上站着的御林军时，萋萋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眨眨眼，瞧着对面稳坐的潇阳王，忽然道：“你……”

　　她欲言又止，潇阳王抬起头来，随意捡了桌上的茶香瓜子给她，挑眉道：“何事？”

　　她乖顺地伸出手接了瓜子在掌心，眨眨眼：“你该不会是，故意把我放在宫里当宫娥的吧？”

　　从前他将她放在梅园，好好养着她，后来他将她放在御膳房，令她干了个闲散差事。

　　不管怎么说，总好过将她放在听风楼。

　　比如乜九凤与黄珊若知晓她在听风楼，只怕早就找上门去了。

　　那么今日，她的尸首一定跟玲儿一样，化为腐朽。

　　潇阳王冷淡出声：“怎么忽然想要问这个？”

　　萋萋温和：“不知道，就是觉得你或许是故意的。”

　　她认真道：“因为皇宫很安全，比流火城任何一个地方都安全。”

　　从前不曾有这样的觉悟，今日遇到了黄珊和乜九凤，才算意识到这一点。

　　潇阳王勾唇：“朽木可雕也。”

　　她恨恨瞪他一眼，不悦道：“你才是朽木。”

　　他哂笑，递来一把瓜子。

　　她伸手接了，发现都是剥掉壳的。

　　她挑眉，一颗一颗的吃进嘴里，等着他说话。

　　谁知道，他根本无话。

　　她一愣，马车已然停下。

　　御林军在外头道：“请萋萋姑娘下车步行。”

　　她不过是个三等宫娥，没有资格坐车进宫。

　　武威大帝接迎她的马车，自然遵照规矩。

　　她扬声道：“好的。”忙将手里的瓜子放回碟子里，提着裙裾下了马车。

　　潇阳王跟着她。

　　车夫驾车离去，萋萋一面走，一面接受着御林军的目光。

　　明明是一辆接送她的马车，怎么回来的时候，上面竟捎带了一个人？

　　她低着头，不必想也知道大家如何猜想。

　　“蒋萋萋。”

　　他站在后头唤她。

　　萋萋戒备道：“干嘛？”

　　他走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并肩而行，萋萋没说话，只低着头闷声走着。

　　他也没说话，不快不慢地跟着她步伐。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恰合适。

　　一路去，草木萋萋，波光粼粼。

　　春日的皇宫，四处透着热闹嫩绿。

　　他道：“你还在生本王的气吗？”

　　萋萋一愣：“没有。”

　　脱口而出之后，她才明白过来他所问何事，不由得涨红了脸。

　　他淡笑一声：“你果真不生气了？”嗓音迷幻温柔，透着朦胧和慵懒。

　　宫道上四下无人，草木又深，萋萋不由得戒备道：“你敢！”

　　“哈哈……”他难得开怀，忍不住大笑一声。

　　笑完摇摇头，沉吟道：“好了，不和你闹了。今日抓住乜九凤和黄珊，本王自有话对解连城说。你……不必再担心有人害你。”

　　萋萋从不与人结怨结仇，哪里会担心有人害她。

　　她嘟囔一声：“我才不担心。”

　　他点点头：“往后，听风楼可以去走一走。蒋茂游上任之后公务繁忙，蒋夫人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

　　可她只是个宫娥，哪里能说回去就回去的。

　　她不出声，眼神中却微微黯淡。

　　他笑道：“反正你在这宫里也住不了几日了。往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她一愣，没被喜悦冲昏头，而是迟疑道：“为什么？”

　　潇阳王没有告诉她。

　　甚至，他将她送回御膳房之后，就再也没找过她。

　　直到双儿按礼制回门，她才得了机会，坐上马车去长昏侯府见双儿。

　　算是第二次自由出宫。

　　长昏侯府依旧是双儿出嫁那日的模样，一路进了飞鱼轩，见双儿正拿着汗巾子擦脸。

　　萋萋眨眨眼，没瞧见广都王的人，迟疑道：“听说，回门是要你带着夫婿拜见侯爷的，你怎么独自在此？”

　　双儿一笑，将汗巾子递给丫鬟：“王爷正跟干爹说话呢，我偷个懒回来洗洗脸，热得。”

　　成婚三日，双儿还跟从前一样狡黠。萋萋一笑，放下心来：“今日回门，算是正式拜见母家，你可有通知你宫外的亲人？”

　　双儿闻言一怔，挥手吩咐丫鬟出去，走到窗前，看着窗台上一盆翠叶水仙，淡淡道：“忘了跟你说，我无父无母，根本没有亲人。现在，干爹和干娘就是我的亲人。”

　　没想到竟在双儿回门这日，触动了双儿的伤心事，萋萋忙道：“我不知道……你是这个情况，都怪我不曾问你。”

　　双儿回头：“你早就问过了，是我不肯告诉你罢了。”

　　二人对坐，喝了一会儿茶，吃了一碟子点心。

　　一时都没说话。

　　有丫鬟在门外唤：“王妃，侯爷请您过去。巳时已到，开饭了。”

　　双儿起身，顺手抄起一顶暗色透额罗仔细戴上。

　　她这样戴上透额罗，还真看不清脸面了。

　　萋萋不解其意，双儿勾唇一笑：“王爷还没见过我的样子，我要听你的，一个月不见他。”

　　侯府招待女儿女婿，萋萋不方便跟在一起。

　　长昏侯为她另外安排了一桌酒席，她摆摆手，对丫鬟道：“我还是回宫去吧，反正也还早。”

　　丫鬟再三再四留她，她也不肯歇下，匆匆出了长昏侯府。

　　出府，她却并没有回宫的意思。

　　那车夫似乎也没有要强行载她回宫的意思。

　　萋萋掀起车帘：“我想去城西……就是野村武馆对面那座楼宇。”

　　她不知道宅院具体的地址，但却记得野村武馆。

　　车夫道：“属下明白，王爷早就交代过，要送您回家去一趟的。”

　　萋萋愕然，盯着车夫的背影看了半晌，拉下车帘，靠着马车想着心事。

　　很快到了听风楼，依旧是她的丫鬟迎接她。

　　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个人，整齐划一地行礼，笑嘻嘻地扑上来。

　　不用想，早等候了许久。

　　她拂了拂鬓角珠花，不由得一笑。

　　上了台阶进了门，门房老伯跟她热情打招呼：“小姐回来了？”

　　她点头一笑：“回来了。”

　　一路去花厅，蒋夫人正在院儿里看丫鬟踢毽子。一见了萋萋，笑眯眯道：“快些，踢两个给娘看看。”

　　话语亲昵熟稔，大约是早得了她要回家的消息。

　　她走过去：“娘，是他跟您说我要回来的吗？”

　　蒋夫人眨眨眼，愈发笑得合不拢嘴：“他是谁啊？”

　　“就是潇阳王！”

　　萋萋不悦。

　　“哟。”蒋夫人眨眨眼：“原来潇阳王就是那个他呀！”

　　一句话说说完，满院子的丫鬟都忍不住笑起来。

　　气氛活跃，玉儿从厅门口跑出来，扬声笑道：“小姐，快来喝汤了，夫人一直等着您用饭呢。”

　　真没想到，蒋夫人连她不愿在长昏侯府吃饭的事情，也能料到。

　　萋萋摸着肚子，往花厅走去：“是有点饿了。”

　　蒋夫人随在她身侧，伸手点了点她脊背：“王爷昨儿就交代下来，今日午饭你要回家吃，你爹早吩咐下人做了你爱吃的菜，快去。”

　　萋萋翻个白眼，王爷王爷，她娘的嘴巴里，就剩下潇阳王了。

　　母女二人其乐融融吃个饭，蒋茂游竟抽空从衙门里回来了。

　　这算是团圆了。

　　他说起新上任的工部差事，当即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从工部尚书说到工部侍郎，从工部侍郎说到工部给事，从工部给事说到他自己，又从自己说到工部看门的差役。

　　林林总总，大概都比临水县的事情来的新鲜。

　　他摇摇晃晃坐在桌前，笑眯眯道：“尚书大人前日寻我谈话，说只要我认真干上一二年，保准能升个侍郎做做。”

　　萋萋眨眨眼：“侍郎的官儿大么？”

　　蒋茂游忙拍心口：“可比高适冲的官衔大多了。”

　　说到底，他的心思还在丽州府那弹丸之地。

　　蒋夫人道：“进了流火城当了朝官儿，成日里还挂记着丽州府临水县，你也不嫌弃累得慌。真给你升了侍郎大人，你也只会丽州府那么一点猫抓挠的本事。”

　　蒋茂游不依，夫妻二人争执半晌，各自笑哈哈地吃饭，算是揭过了。

　　这顿饭吃的不错，席间提及丽州府高适冲大人，几人却是不免唏嘘。

　　高适冲不如蒋茂游运气好，这辈子算是废了。

　　包括高家的子孙，日后想要挣取功名，也只得从头再来。

　　萋萋道：“日后若有机会，也将高适冲调度调度。看看能不能拉扯一下高家子弟。”

　　当初萋萋当选秀女，护得高蒋两家，也有高适冲的力量。

　　况且，二人还是名义上的干爹和干女儿。

　　蒋茂游点头：“你放心，为父已经修书一封，不几日该是能到高家了。若是高家嫡子不嫌弃，就保他来流火城读书。”

　　他现下是工部文书，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儿，可也是朝官儿。

　　要保一个百姓子弟入学读书，并不是难事。

　　高家子孙若能在流火城的高等学府深造，日后考取功名也是一大助益。

　　萋萋点头：“也好。”

　　一家人接着吃饭，继续说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今日有萋萋爱吃的菜式，她难免多吃了几样。

　　蒋茂游夫妻二人忙着给她添菜，一顿饭笑个不停。

　　吃饱喝足，玉儿递上来漱口茶水，萋萋伸手接了，温温的漱口。

　　蒋夫人忽然道：“萋萋，你什么时候回家呀，娘好给你置办一桌去霉气的酒席。”

　　她一怔，不解其意。

　　蒋夫人倒比她镇定，狐疑道：“王爷说，就这几日，你就要出宫回府了，你难道还想瞒着娘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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