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当道 第190章 重逢
作者:壬九酒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石室看似很近,真走起来却很远。

  她足足走了许久,才走到这人的跟前。

  东面墙壁乌黑,走得近了才看清,那墙上密密麻麻都是秃鹫浮雕,身姿各异,眼神各异。

  每一只秃鹫都有一双飞翔的翅膀,好似正努力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已经不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这些秃鹫。

  它们鲜活的模样,委实像是真的。

  只要风一来,它们就会振翅而去。

  她被震撼地难以复加,傻愣愣地看着那满墙的秃鹫,眼神有些迷乱。

  她退后一步,努力收回心神,镇定下来。

  再抬头,终于看清了墙上的男人。

  他被吊着的模样,跟门口雕刻的图案一模一样。

  一只巨大的秃鹫,将他衔在口中。

  那秃鹫是寻常秃鹫的几十倍大小,一双眼睛阴邪摄魄,藏着似曾相识的错觉,流着鲜红的血。

  她心脏狂跳,盯着那秃鹫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却根本想不起来。

  她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退后一步,冷不丁脚下却踩到一物。

  低下头,一枚雪白的头盖骨正在她的脚下。

  头盖骨不算大,一看就不是成年人的。

  上面还有泛红的肉屑。

  她蹙眉。

  黑暗的石室中,忽然响起一声叹息。

  叹息声很轻,几不可闻。

  她倏地汗毛乍起,回头看着秦才。

  秦才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因为隔得太远,并没能传递什么有用的信息。

  然而,两个人都明白,他们想要问的是什么。

  萋萋看着秦才,秦才摇了摇头。

  二人一愣,齐齐去看墙壁上的男人。

  男人正缓缓睁开阖闭的双眼,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目光清澈,好似远山上的清泉。

  虽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承受了巨大的苦痛。

  虽他的脸早已血污不堪,他的身早已千疮百孔。

  可他的眼神依旧十分坚定。

  明亮冰凉地如同天上的星子。

  璀璨生辉。

  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悲天悯地的神色。

  熟悉的目光,不一样的温度。

  曾经萦绕在她梦中,从未归去。

  她张了张口,没能发出一点声息。

  大颗大颗的泪珠,却飞快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淌下。

  打湿了她领口处的衣襟和她垂在脸侧的长发。

  她喉咙沙哑,沙哑的像是堵着一团破败棉絮,怎么用力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喉咙涩疼,涩疼的像是被人用利刃划破了声带,怎么使劲也呼喊不出一个字。

  就那么沙哑着,哽咽着,艰涩着,难受着。

  脑子发热,腔子发烫,双腿发颤。

  她泪如泉涌,眼泪扑簌簌掉了一地,落了满身。

  隔着盈盈泪光,望着他血污不堪的脸,她再一次张口。

  仍旧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想,她一定是哑了。

  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奔流。

  她满脑子都是当初的风花雪月,都是从前与他的点点滴滴,都是他潋滟风华的绝世姿容。

  满脑子都是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声一貌。

  他穿墨衣,妖冶似魅。

  穿白衣,清濯如仙。

  穿青衣,飘逸若侠。

  他冷漠绝尘,邪佞盖世。

  他权倾天下,睥睨九州,独独对她温柔无限,溺宠非凡。

  而今……

  再见……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眨一下眼。

  生怕一个眨眼,他便要从眼前消失无影。

  生怕一个转身,他便要就此永生别过。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曾说过,无论他在哪里,一定要找到他。

  一定要寻觅到他踪影。

  她找到了。

  只可惜,竟是这般惨绝人寰的景况。

  她瞪着铜铃一般的墨蓝眼睛,含着满眼滚烫的泪,终于一口气破出,“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啊……”

  尖啸声回荡在恶臭的石室中,激荡在空阔的石壁上,溅起惊悚凄厉的悲号。

  她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疯狂魔魇。

  她一把扑上去,紧贴着那乌黑的墙壁,颤抖着双手,托住他悬空的双腿,仰头。

  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眼中心上,只剩他污浊的脸,清澈的眼。

  她想要大喊一声“夫君”,想要倾诉一声衷肠。

  可就是喊不出来一丁点儿声息。

  她想要问问他,怎么竟落得如此田地,怎么竟过得如此惨烈。

  怎么,竟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却仍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唯一能做的,就是眼泪。流不尽的眼泪,像是瑶池冰凉的水,洗涤他满身的伤痕和累世的疲累。

  潇阳王缓缓低下头,清澈的目光掠过她脏污的眉,泪光的眼。

  良久。

  勾唇一笑。

  一笑,倾尽他全部的力气。

  一笑,倾尽她全幅的委屈。

  她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寻回了一丝声音,艰涩着喉咙大叫道:“秦才,快来,快来帮忙!!!”

  秦才早已傻眼,直到她大叫这一声,才算是回过神来。

  他飞快奔跑过来,拔出腰间的长剑,狠狠斩在铁链上。

  火花四溅,长剑登时断为两截。

  那乌黑的铁链不知是何物所造,竟毫发无损,一切如旧。

  秦才一惊:“王爷……这,这,这……”

  一咬牙,丢了那碍眼的断剑,一双手死死拽住铁链,就欲将之扯下来。

  潇阳王闷哼一声。

  “滴嗒……嘀嗒……滴答……”

  脓血从他的琵琶骨涌出来,一滴一滴,滴落在萋萋的脸上。

  铁链拉扯着他的腐肉和新肉,痛得钻心噬骨,妄症疯魔。

  他脸色一变。

  秦才手一抖,傻了。

  萋萋一脚踹开了秦才,紧紧托住潇阳王的双腿,颤栗着声音安慰:“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从背后的石门口传来,穿透力极强地回荡在石室中。

  锥刺着几人的耳鼓。

  像是某个消闲度夏的纨绔,意气风发地走进卑贱的陋室。

  满身满心满眼都是潇洒惬意,尊贵骄矜和不屑一顾。

  萋萋并不回头。

  潇阳王眼光忽然一闪,直直看过去,停留在来人身上,逡巡不言。

  此时此刻,这反吊琵琶骨的酷刑,在他这里竟成云淡风轻一般。

  如同墙角蛛丝网,伸手即可拂去。

  来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狂妄的怒吼。

  “夏夕,别以为你这副样子,本大人就能怕你。你是天子命又如何?只要到了三十三层通天塔里,管他仙佛神都要殒命,何况是你!”

  萋萋终于回头。

  说话的人,正是三十三层水晶宫里的那位白发道士。

  他仙风道骨的模样,像是九霄天界的上仙。

  不食人间烟火的姿容,与此刻的潇阳王一比,实在犹如云泥。

  漆黑的石室中,三个人都狼狈不堪,潇阳王更是景况惨烈。

  可门口的白发道士,却比那鲛人油灯还要明亮,照得这石室都亮起来。

  潇阳王没有开口。

  紧闭的双唇,干裂破口,缺水严重。

  可他依旧紧闭着。

  萋萋紧紧托着他的双腿,舍不得他再受一点折磨,尖声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

  “放了他?”白发道士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这一刻,才显出不那么仙风道骨的一面。

  一直笑了许久,道士才挺直了脊背,负手而立,蹙眉狞笑:“本大人为何要放了他?”

  朝前踱了一步:“若不是六月飘飞,天下奇冤,朝阳殿的梁柱被雷劈断,夏泽早就处死了他。又怎会将他关押在三十三层通天塔来,留了他的活命。”

  白发道士好似十分叹息遗憾。

  后悔没能杀死潇阳王。

  可活在这里,如此遭遇,混不若死了来得痛快干净。于潇阳王而言,岂是一件幸事?

  萋萋没出声,一张脸惨白冰冷,牙关咬紧。

  她不得不咬紧,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要冲上前去,与这白发道士徒手开战。

  白发道士道:“夏夕,你的妻子,本大人已经给你送来了。答不答应炼丹,就是你的事情了。若是不答应……”

  他挥了挥广袖,淡然道:“把他们带走。”

  有黑衣侍卫从门口走进来,快步冲到萋萋跟前,反手就欲将她拖走。

  她不肯,双腿齐发,大叫道:“别过来。”

  她的双手要托举潇阳王,生怕他再受到一点拉扯,不能还击。

  双腿飞踢,不肯被这些人靠近。

  可这些黑衣人却根本不管她的心思,只拿了绳子出来,照着她的手脚便要捆缚。

  秦才大惊,忙又与黑衣人打斗,只是打斗片刻就被拿下。

  萋萋不能幸免。

  托举潇阳王的手,就这样被无情的撤走。

  潇阳王重心下落,身体的重量再一次全部落在琵琶骨上,疼得他牙关打颤,冷汗喷涌。

  倏地痉挛起来。

  这不是意志力可以控制的。

  但他始终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夫君,夫君……”萋萋大喊大叫,青筋暴露,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然而,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白发道士冷眼看着石室中发生的一切,笑道:“想要活命很简单,想要轻松地活命也很简单。蒋萋萋,告诉夏夕,答应帮本大人炼丹,一切都好说。”

  炼丹?

  再醒来,密室漆黑,不见一丝天光。

  这里是三十三层通天塔的某一层,某一处。

  但,不是他所在的地方。

  她眨眨眼,望着手臂粗的铁栏,恍惚明白,又回到了地下牢狱。

  狱卒的尸首早已不见了,外间隐约传来说话声,但她知道,无论她再喊什么,都不会有人来应答。

  她杀了两个狱卒,混上了三十三层,见到了白发道士,又被黑衣人捆回到了这里。

  她早已被这里的黑衣人列入了禁忌名单。

  惹上她等于找死。

  她目光一闪,忽然想起正在三十二层石室中受罪的潇阳王,登时大惊,整颗心揪紧起来。

  “秦才,秦才……”

  她喊了一声,角落中传来秦才的回答。

  “王妃?”

  她急不可耐:“我要去救夫君,快想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

  秦才的脑子比她还傻。

  她愈发急切,脚下的石板被她踢得“踏踏”直响。

  她围着牢房转了半晌,想不出办法,整个人都焦躁起来。

  漆黑的甬道那头,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一个黑衣人,腰悬佩剑,一步一步走来。

  这人没有点灯,根本看不清面容。

  只看见他颀长的身量。

  萋萋紧紧拽着铁栅栏,喝斥道:“你是谁,快放我出去,只要你放了我,潇阳王……”

  来人渐渐走近。

  摇曳的松油灯,照亮他的脸,令她看了真切。

  她一惊,是春水。

  那个将她带上三十三层,见到白发道士,就消失无踪的男人。

  她不知道,这样一个忠心耿耿之人,怎能眼睁睁看着旧主受苦,却还要助纣为虐。

  她蹙眉瞪着他,喝斥道:“王爷正在受罪,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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