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捋捋胡须，眼睛微眯，看向前方，似在思考：“这事我知道，奏折已经入了内廷，怕是有些难办。.ggwu.”长孙冲也凑了过来：“只是不知道密函里到底写了些什么？”褚遂良摇头：“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话。”

　　忽春风吹起，前方车帘被微微掀起，长孙无忌看到车中徐慧微倚李世民，媚娘端坐，都不说话，便心思转圜，道：“褚大人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长孙无忌边说边从胸中掏出一枚精巧的印章，交于长孙冲手中：“用人之际，这步棋，只好铤而走险，试她一试了。”

　　长孙冲接过印章，一点头：“明白。”左手一拉马的缰绳，回转马头。长孙冲途经太子李承乾等皇子时，即刻放慢了速度，在马上对太子俯身行礼，说道：“太子，各位皇子，长乐公主身体微恙，长孙大人命我即刻回府，臣先行告退。”太子点头，长孙冲骑马扬长而去。

　　一旁的魏王李泰轻蔑地一笑，鼻子轻嗤一声，看着前方端坐马上的长孙无忌，对身畔的杜楚客小声道：“长孙这个老狐狸，总拿长乐公主当借口，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承庆殿政务堂，春盈在御案前整理奏折，见四顾无人便翻看起来。兵部员外郎、尚书省、太府寺卿等字眼飞快闪过。突然，春盈手停。

　　手中所拿正是写有御史台袁公瑜几个字的奏折，春盈心中突突直跳，李泰的重托言犹在耳。“春盈妹妹，成败就在此一举，你切要保证陛下春耕回来，第一个看见的便是这本袁公瑜的奏折！”

　　春盈将此本奏折拿出，放置最上方，又觉不妥，将它插在中间，复又拿出。外有动静，瞥见有太监执扫帚而来，春盈赶紧用手拢拢奏折，将其摆放整齐。

　　“袁公瑜”几个字赫然。

　　树林溪水边，马队在此处休憩。树下阴凉处，李世民与徐慧共坐一席，武媚娘与王德席地坐一旁。李世民眼看着万物复苏之景，一切都生机勃勃，心情大好，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李世民摘下身上的一枚青玉给徐慧递了过去：“昭容，这个送你。”徐慧接过谢恩。

　　“别小看了这枚青玉，虽不似金银华贵夺目，却正好应今日之景。你知道为什么要大家都着青衣，配青玉吗？”

　　徐慧众人，果然大家都是青衣碧马，再不济的，也是着素色，系青滌。徐慧摇摇头微笑着说：“这臣妾不知。”李世民突然问起武媚娘：“媚娘，你说。”

　　武媚娘款款答道：“着青衣、佩青玉、骑青马，都是为了向青帝致敬，让他保佑大唐一年的风调雨顺。春日的徽识便是青龙。唯有青色，才是春日的颜色，就好比万物复苏……”

　　“行了行了，就你卖弄，问了一句，说了这许多。”李世民的心思其实一直在她身上，一路上对徐慧的亲昵举动也是为了试探媚娘，谁知她的不为所动更令自己心烦。

　　“奴婢失言了。”媚娘的态度还是那样有距离。“行了一路，昭容与朕都渴了，你去溪边汲点水来。”王德知道陛下是故意刁难，拿起铜罐：“不如让老奴去吧，坐在这里腿都乏了。”武媚娘起身：“公公，还是我去吧，这是陛下的意思。”说罢起身拿罐向水边走去。

　　溪水边，李治将马拉至水流处，马低头饮水。李治一边抚摸着爱马，一边看向李世民媚娘那边，竟看出了神。见媚娘向水边走来，更是欲上前搭话，可媚娘见他在此，反而绕到远处汲水。

　　李恪见李治神情恍惚、心不在焉，大跨步走向他，一边坏笑揶揄道：“皇弟这是出神想谁呢，不会是新婚燕尔，想晋王府独守空闺的弟妹吧？”李治被说得面露尴尬之色，勉强一笑，道：“三皇兄说笑了。”

　　“好了好了，我也不开你玩笑了。这大好的春光在眼前，你可别再只顾着发呆了。”李恪说罢用皮囊汲了水，走到一个随从打扮的人旁边，递给她：“渴了吧。你伤势未愈，却硬要跟着来，可还坚持得住？”

　　此人正是乔装改扮的林苏苏：“谢王爷关心，奴……嗯……我很好。”李恪：“嗯，一路奔波，自己多注意。”林苏苏看着李恪，心中感动，脸色温柔起来，随即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赶紧收敛神色，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不远处的李承乾从车上拿下一把弓，在手中左右看了一下，略微试着拉了拉弓弦，然后拔出一支箭，搭于弦上，却只拉不发。承乾一边假装瞄准树上休憩的鸟，一边时不时地瞟一眼李恪与林苏苏。当他看到堂堂吴王给一名小随从递水，先愣了一下，面露惊异之色，后微皱眉头，见二人举动亲昵，忽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什么，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另一边的魏王李泰身边站着几个随从，魏王指指前方，道：“现在正是春耕时分，万物蓬勃生长之时，你们几人这一路定要注意采集草种，可听清楚？”

　　各随从：“是，王爷！”

　　李泰吩咐毕，便也注意到了李恪与林苏苏的举动。他手里捻搓着几粒草种，侧头斜睨着眼看着他们，思忖良久，忽深吸一口气。见承乾、李泰都注意到了林苏苏，李恪脸上也挂上一个莫名的微笑。

　　树下，媚娘汲水向李世民、徐慧走来，欠身跪下。李世民回头淡淡地扫了媚娘一眼，接过水去，尝了一口，递给徐慧：“昭容，这水清凉甘甜，你一气喝了吧。以解方才因颠簸而起的头晕之症。”

　　徐慧感动，眼眶微湿，微微欠身，道：“谢陛下关心。”媚娘在一旁，看到这一幕，知李世民许是故意气她，便也不做声，只是低下头，淡淡一笑。李世民心神又为这笑容分了一分，才道：“媚娘你也辛苦了，陪朕坐坐。”

　　徐慧闻言不语，却低下头去，别向一边。李世民看看二人，道：“徐慧，媚娘与你自入宫之日起便是好姐妹吧？如果朕没记错，还是媚娘告诉了朕你的一片痴心啊！”

　　徐慧脸微红，浅笑，道：“是，那时刚入宫，若不是有媚娘，臣妾现在许是还见不到陛下呢。媚娘一来清丽可人，二来又爱替人出头，遭人记恨，受了很多委屈。在掖庭宫，唯有我俩是好姐妹，虽然过得清苦些，好在有个说体己话的人。”徐慧说着，便看向媚娘，眼中饱含谢意，仿佛又回到了与之要好的时候。

　　“奴婢不敢与昭容以姐妹相称。”武媚娘说罢，浅笑。“若是宫中女子皆如你们这般要好，倒也罢了。这女人啊，切不可有嫉妒心。汉朝景帝的栗姬，武帝的阿娇，因为嫉妒都不得善终。虽然你们姐妹如今境遇大不相同，切不能心生嫉妒而产生怨恨。媚娘，你说呢？”李世民斜睨媚娘，脸上似笑非笑。

　　李世民本意是提点媚娘，却正戳中徐慧心事。顿时徐慧脸色僵硬，尴尬地笑笑，刚才那份念及姐妹之情的柔软便也消失殆尽。武媚娘心中坦荡，说道：“陛下说的极是。媚娘进宫之时，不大懂宫中规矩，行事莽撞，冲撞了很多人，亏得徐昭容倾力帮忙，媚娘还未来得及感谢，怎会产生怨恨徐昭容如今获得荣宠亦是媚娘心中所愿，又哪里来的嫉妒呢？”

　　李世民见媚娘说得坦坦荡荡，当听她说到“心中所愿”，心里不免又想起李牧一事，好一个心中所愿，这样说来，朕倒是被你设计了。李世民微皱眉头，转过头去，看着前方，便也不说话了。媚娘手里摆弄着一根小草，看着远方。

　　徐慧扫了一眼端坐一旁的媚娘，手不自觉地揉搓着衣角。道：“臣妾知道陛下爱听媚娘妹妹吹笛子，不如就让媚娘为陛下吹上一曲。”媚娘听到，惊得转头看向徐慧，再看看李世民：“陛下……”

　　徐慧浅笑，李世民听到“笛子”二字，轻握了握拳，复皱起了眉头：“徐慧，朕刚刚才说完妇人不可有嫉妒之心，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徐慧低头不语，手攥青玉。

　　武媚娘见李世民面色霎时青烟，心中一沉，陛下果然是听徐姐姐说了李牧之事，这笛子二字如此戳心，便是证据。

　　王德赶紧上前打圆场：“陛下，时候不早了，可是歇息够了？”李世民握紧的拳头逐渐松开：“王德，此处离东郊祭坛还有多远？”

　　“回陛下，不算太近，怕是还要走一段路。速度快的话，正午前便可赶到。”李世民甩袍起身：“好，走吧！”李世民站起，王德上前跟随，向龙辇走去。

　　徐慧、媚娘跟着起身，对看一眼，并未说话。徐慧亦步亦趋地跟随李世民的脚步，媚娘与她二人拉开稍许距离。

　　正午，太阳当头，李世民来到观耕台前的籍田里，面南站立，户部尚书跪进耒，礼部官员跪进鞭，李世民右手秉耒，左手执鞭，前面耄老二人牵牛，旁有农夫二人扶犁，后面礼部拜青箱，户部侍郎负责播种，在礼部、太常寺、銮仪卫的六位堂官导引护驾下，一片鼓乐赞歌声中，往返三个来回，便完成了“三推三返”的亲耕礼。

　　亲耕礼毕，李世民已然额头冒汗，却依旧兴致很高。看着眼前的田地，李世民捋捋胡须，笑着点点头，尚未要结束的意思。武媚娘一直侍奉在李世民左右，拿着种子布袋、擦汗手帕等，为李世民递种擦汗，时而自己也撒种播种。

　　在农田边的一棵树下，徐昭容坐在树下乘凉，随身的宫女站在一旁随时侍候。徐慧已然面色苍白，眉头紧蹙，娇喘连连，额头不停地冒出细细的虚汗，侍女赶忙半蹲下给徐慧递水，徐慧接过，侍女拿出手帕为她轻轻拭汗。

　　承乾、李恪、李泰、李治还有各大臣都在田地各处弯腰播种。立于田垄上，李世民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感慨万千。媚娘随着李世民的目光望过去，转而又看向他。李世民面色变得温和，与媚娘相视而笑。在宫中多年，今日出宫所见生机勃勃景象难得，几个面和心不和的皇子此时也似齐心协力耕田的庄稼人，媚娘由衷赞道：“这是一幅多好的春耕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