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嫣 47地狱行
作者:丢了个丢丢丢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可是我们一家三口,天堂地狱,再也无法相聚。怎么办?

  “解释”

  宋芷嫣看着他的眼睛,徐徐的说。

  “骗我也可以,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

  他忽然想起,一个繁星打亮半边天的缱绻夜晚,她眉眼弯着笑意,加重了语气,认真而专注的对他说:“我相信你。从今天起,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深信不疑。”

  而此时,同样的话,坚硬的枪口换取着他的心跳,他的结发妻子用一种终结的姿态与他迎面而立。

  这是他选的路,来时,他走一步,尘封一步,没想过要回头。

  他默默的看着她散了光芒的眼眸,默默的,把所有的话,放回了心底。

  宋芷嫣一生所等候的时光,悉数相加,也敌不过这一刻的漫长。他的眼神,是会说话的。那些破碎残酷的时光里,他总是不用开口,她就能先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她绝望的前路。

  此刻,他安安静静扫过她的眉眼,每一处的停留,都彷佛在与从前告别。

  她宁愿回到五年前的离别之夜,他用最恶毒的话,去侮辱他们的曾经,用最冷酷的方式,将她推到天涯海角。那时候,她还是有余地的。她能看到他的愤怒,能看到他想要颠覆世界的恨意。她可以等,等他平静,等时间抹煞所有的伤与痛。而现在,她知道,自己等待的只是一个尘埃落定的死局。他是殷亦凡,她毕生唯一的信念,她怎么敢不了解他。当他举枪对着风曦晨那一瞬间,她便知道,那就是他的答案。

  “五年前,我走之后,你也是这样看着我的背影么?”她的食指,微微向扳机靠拢。

  她不再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里,除了即将油尽灯枯的未来,还有,爱。

  她多怕,他这么爱她。

  她从来都是贪心的,他的爱让她看到的太晚,她怎么舍得,就此结束。

  “在你筹划的这些年里,你有没有一次,想要停手,为了我,停手?”

  “没有。”他低声答。

  她笑起来:“谢谢你到现在,都不肯骗我。”

  “你最起码,要听他的亲口解释。”她笑容还在,眼泪流了满面:“你该早些告诉我的,如果那样,我就不会允许这个孽种存在。”尾音刚落,她空余的那只手,紧紧攥住小腹处的衣服。

  殷亦凡往前一动,立刻被她手握住的枪牢牢抵住。

  “我说过会陪你一起下地狱。可是我们一家三口,天堂地狱,再也无法相聚。怎么办?殷亦凡……”

  她哭的那样绝望,她喊他的名字,她穷尽半生最引以为傲的三个字,痛彻心扉。

  “我以为,你哪怕是可怜我,也绝不会夺去他的性命!我那么相信你!崇拜你!迷恋你!你却毁了我最后的希望!我多想爱你!我连我爸爸都想抛弃!只为了换爱你的资格!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啊,怎么就这么难呢?!”她歇斯底里的喊出这番话,她终于走火入魔,在这十年之久,在看着他一天一天与她一样,爱到疯爱到狂之后。

  她恨他不能感同身受,恨他手起刀落连自己都不肯放过。

  “你杀了他,就失去我了,你不怕么,你那么爱我!!”她放任自己失控着,尖叫着,一步一步把他逼到墙角,就好像他一步一步把她逼上绝路。

  他背抵着墙壁,伸手握住枪口。

  “你怕死么?”她泪眼模糊,隔着冰冷的枪支,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他握住枪口的手并没有用力:“我不能死。”

  “既然你不能死。”她闭了闭眼睛:“那就让它替你死。”

  她烟褐色的长裤下,一股撕心裂肺抽离的疼痛顺着她大腿内侧一路流下来,她的脸迅速失掉血色,可是依旧强撑着,不让他看出任何破绽。

  “放过孩子。”他一点点抹掉她脸上热泪,无力的垂下沾满她眼泪的手,低声到近乎哀求。

  腹部的痛楚渐渐要超越她忍耐的范围,她咬牙极力忍着,手抖的枪都快要握不住。

  当殷亦凡发现不对弯腰的一瞬间,她拼劲最后力气,向后仰倒的同时,扣动扳机。大片的空白注入脑间,只有她年幼的声音沿着意识传了过来。

  爸爸,你看,我最终,还是没有抛弃你。

  强大的冲力伴随一阵闷响,瞬间打穿了殷亦凡的肉躯。他捂着子弹穿透的地方,被迫借着墙壁死死挺住。他单薄的掌心中,鲜血喷涌如柱,落了一身一地。他努力的伸出手臂,冲着她倒下的方向。

  他身上的t恤飞快的被血液全部浸湿,他反手撑住墙壁,极慢极慢的下滑,最终支持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整个过程,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她昏倒在地的单薄身躯。

  他抚着胸口处,呼吸急促,眼前是挥散不去的大片烟影。

  在目光最后触到她被血迹打湿的长裤上时,他低了低头,然后,一滴眼泪落到血泊之中,融合了寂静将临的夜色。

  又有谁知道,他有多痛。

  宋辞与风曦晨并肩破门而入,当看到奄奄一息的两个人时,宋辞瞳孔紧缩,生生的后退了一步。

  “小凡,你别吓我。”他手脚发麻的连滚带爬扑到他身边,小心拖起他半个身子,眼泪磅礴而下。

  殷亦凡脸色已然是青白一片,他意识模糊的眼底倒映着宋辞焦急扭曲的脸,渐渐的,写满了宋辞从未见过的,请求。

  “救她”他动了动嘴唇,用气息对他说。

  “小凡……”他压抑着哭声叫他:“你撑住,救护车马上来了。”

  殷亦凡用意志极限,轻轻的摇头。

  嘴型固执的重复着:“先救她。”

  说完,捂住胸口的手掌从伤口上慢慢滑落。

  “我求求你!殷亦凡!”宋辞大声的喊,眼泪七零八落。

  在眼前最后一束光芒也被烟暗打散时,殷亦凡痛的几乎麻木心脏放缓了跳动速度。

  你们一个一个,都在求我。

  那我呢……我求谁才好……

  ……

  殷逸铭双手合十覆盖在鼻梁处,整整在院长室坐了一夜。

  没有人敢惊动他。

  整个医院全面的封锁起来,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

  国内最权威的内科鼻祖孙医师已经退休了三年,此时,穿着白大褂,走进了院长室。

  他与殷家素来交好,几乎是看着殷逸铭与殷亦凡长大,在殷氏的医院里也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他摆了摆手,示意在门口候命的人员都散开,走到殷逸铭跟前,拍了拍他的后颈。

  “逸铭”

  殷逸铭疲惫不堪的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问:“怎么样了?”

  “小嫣的孩子保住了,后期还要进一步观察,也许会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一定要派人盯紧了,ptsd自杀率非常高。”

  殷逸铭无力的深吸一口气:“他呢?”

  “情况不太好。”孙医师有些不忍心说下去:“枪孔钉在左肺处,加上之前的严重感染,只能将左肺上叶全部切除。4-6支上叶动脉分支都已辨认后结扎切断。先后两次感染已经超过了能控制的范围,如果再出现术后反应,也许,会有生命危险。”

  “把我的换给他。”殷逸铭眼睛无神,望着孙医师:“我身上所有能用到的,我都换给他。”

  孙医师痛心的摇头。

  “孙叔。”殷逸铭撑住桌子站起来:“他死了,我怎么办?”

  “情况并没有那么悲观。”

  “万一呢?”殷逸铭回忆起宋辞浑身血迹捂脸痛哭坐倒在抢救室门口的那一幕,眼泪簌簌而下:“我说尽了好话,低声下气求了他那么多次,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以为我不怕,他以为我心跟他一样狠,他从来没问问我,要是他有天忽然消失了,我活不活的下去!他怎么就不问问我呢?他如果问了,我就告诉他,我他妈这个当哥哥的,这么多年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拿我弟弟当做我的命!只要他好……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高大的男人在冰冷的白炽灯光下摇摇欲坠。

  他们在世,血脉相连三十年。

  他始终忘不掉,爸爸抱着他,指着玻璃房里那个又软又皱的小婴孩,对他说:“逸铭啊,这就是你弟弟。你妈妈,不肯留在我们身边,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你要跟爸爸一起,好好的保护他,这一生,他都是你最亲近,最重要的人。”

  长大之后,尽管他知道,比他更优秀的弟弟并不需要他的保护。可是他一天也不敢忘记哥哥的责任。

  殷亦凡寡言,可是殷逸铭依然比任何人都懂他。他毫不犹豫做了那么多事,每一件,都是殷亦凡不愿去做的。

  他追着弟弟的脚步变的更强大,只为可以替他挡下更多他的不喜欢,这是他替他披荆斩棘的方式,就算被殷亦凡遮盖住光芒,他依然骄傲。

  可假如一开始他知道纵容的结果会是如此惨烈,他一定拼了命做阻挡他的人。哪怕他根本挡不住,被他践踏而过,也好过现在为时已晚的徒劳无助。

  他怨他心狠,而内心真正恨的,是他自己。

  他恨自己,让他默默捧了半生的骄傲,眼睁睁的想离自己而去。

  他多想执拗幼稚的与他争吵完这辈子,多想听他亲口叫自己一声哥哥。

  可是现在。

  他唯一的奢望。

  只能是,活着。

  他的弟弟,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殷逸铭,你们的殷逸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