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准确来算，宋辞从两岁那年,就已经与殷亦凡相识。
到七岁之前,他们无数次相遇在大小饭局中，在他油嘴滑舌的一次又一次取悦在场所有大人时，殷亦凡总是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冷眼旁观。
横行霸道的宋小霸王岂能容忍这种杀伤性极强的蔑视，他几次话里话外想要与殷亦凡搭讪，奈何殷亦凡屡次都只是把他当做空气,不搭腔也不理会。
宋辞暗暗的吃了几次闭门羹，郁结在胸，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举扳回。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小学一年级的一个周末，宋爸爸终于答应他，带他去殷家登门拜访。
两个父亲在客厅喝茶聊天，他坐不住，没有五分钟，就蹑手蹑脚的寻到殷亦凡房间所在之处。
殷亦凡半躺在一个软榻上，手上拿着一个游戏机手柄，懒懒的看着电脑，有一搭没一搭的活动着手指。
宋辞没敲门，径直就走了进去。背着手，来回的在他屋里溜达着，故意放重了脚步，宣告自己的到来。
殷亦凡斜睨了他一眼，漠视着他的存在。
宋辞咬紧牙关忍着不要先开口跟他讲话，赌气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加快速度走来走去，待到他双腿都走的有些发麻，殷亦凡依然是一言不发的玩着游戏，彷佛根本没发现屋里多出一个人。
当墙上的钟表分针与时针从合拢状态变为90度直角时，宋小霸王彻底恼怒了。
“你家房子没我家房子大！”他一张口，气势汹汹。
殷亦凡换了个姿势，又开一局。
宋辞气的双眼泛红，顺手拿起殷亦凡书柜上一个精致的汽车模型：“这个我喜欢，我要带走！”
殷亦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辞霍霍的磨着牙，扔下模型跑过去指着殷亦凡的鼻子：“我在跟你讲话呢！”
殷亦凡瞥一眼他脖子上突起的青筋，用不可理喻的眼神打量他一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宋辞气恼的简直想要把房子拆掉，他挖空心思的想了一番，忽然眼睛一亮，张口就来“你这个没家教的家伙。我从来没见过你妈妈，一定是她嫌你太讨厌，不要你了！”
他言毕，殷亦凡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宋辞尖锐的挑起一抹笑意，沿着突破口进攻：“被我说中了，你这个奇怪的人！活该你妈妈不要你！”
殷亦凡的拳头，是在他全然没有防备时抡过来的。
宋辞被打的原地转了一圈，顿时眼冒金星。
他清醒过来后第一反应是拔腿要跑，被殷亦凡从后面一下子拽回掼在地上，又一拳打在脸上。
“啊呀！”
宋辞手脚并用的推扑在他身上的殷亦凡，可殷亦凡纹丝不动，机械的一拳一拳准确无误的打在他白净的脸颊上。
“救命啊！！”
宋辞放开嗓子嚎叫。
一股腻腻的暖流沿着他的鼻梁流下来，宋辞见缝插针翻转身子趴在地上，用手背抹了一下，当看到那鲜红一片时，他整个人彻底吓懵了。
他目眦欲裂，喊的嗓子都变了音儿：“爸爸，你救救我啊！”
两个大人的脚步慌乱的由远及近，临近门口时，殷亦凡忽然松了手，缓缓的直起身子，慢慢呼出一口气。
宋辞连滚带爬的扑到爸爸脚边，抓着爸爸的裤脚，惊魂甫定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殷亦凡。
殷正海打量了两个孩子一眼，骤然间怒气滔天。
“殷亦凡！你跟我下楼！”
宋爸爸拦不住，拽着腿还软着的宋辞，紧接着跟着下了楼。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打了他。”殷亦凡语气没什么起伏。
殷正海抢过佣人手中的扫帚，转身狠狠的抽在殷亦凡背上。
殷亦凡闷哼一声，忍着不动。
“殷哥，都是小孩子，说两句就算了！”
宋爸爸要上前的脚步，被殷正海一个手势制止。
“宋老弟，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你不要干涉我教育孩子。”
他言已至此，宋爸爸不好再说些什么。
“跟宋辞道歉！”殷正海举着扫帚，粗声粗气的吼他。
“我没错。”殷亦凡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依然倔强的挺直身子。
殷正海下手一下比一下更重，宋辞吓得双手捂在眼睛上，只露出一条小缝隙偷偷的看向他们。殷亦凡咬牙捱着，眼睛都不曾闭过一下。
“你这副混账样子，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殷正海怒声高吼，而这时，宋辞的脑海却轰然炸开。
死去的母亲……
殷亦凡真的没有妈妈。
他只是气急口不择言，他只是想激他开口跟自己说一句话，他不是故意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来不及想更多，宋辞挥舞着手臂冲过去，整个人抱着殷亦凡的后背，殷正海来不及停手，最后一下，重重的落在宋辞背上。
殷亦凡被撞的往前踉跄一步，然后就听到宋辞鬼哭狼嚎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宋辞单手护着后背，龇牙咧嘴的转过身子：“殷伯伯，是我先招惹他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殷亦凡伸出手想把他拨到一边，宋辞英雄主义上头，拽着殷亦凡的手臂，小脸更加严肃：“是我说了很不礼貌很过分的话，他打我是应该的，换我我也会揍死他！”
宋爸爸先绷不住笑出声。
殷正海也扔掉手中已经断掉的扫帚。
宋辞冲殷亦凡讨好的笑笑，殷亦凡没回应，望了望他捏着自己胳膊的手。
宋辞触电一般缩回手，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虽然殷亦凡总是冷着脸不理人，虽然认识这屈指可数的几年没对他说过一句话，可是，他莫名其妙的，就是很想很想跟他做朋友。
可是经过这件事，殷亦凡，大概永远都不会再理他了。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他声音很轻，说到一半，沮丧的垂下头，没精打采走到爸爸身边。
被爸爸牵着，他有礼貌的跟殷正海说完再见，看都不敢看殷亦凡一眼，耷拉着脑袋往外走。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哭丧着脸回头。
殷亦凡背着手走上前，出其不意的扬起手里的创可贴，飞快的撒开包装，贴在他脸上的伤处，末了，还不动声色的用力按了按。
宋辞嘶嘶的吸气，脚下却一动都舍不得动。
“我在第三实验小学上学。”殷亦凡忽然开口。
“你……你不用跟我说，我不会去找你报仇的。”宋辞磕磕巴巴的回。
殷亦凡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了他十秒钟，接着说：“下周末足球赛，前锋能踢么？”
宋辞眼睛里陡然光芒四耀，生怕他看不见一样，重重的点头。
“你等我一会。”殷亦凡没被他的热情感染到，生硬的扔下一句话，往卧室方向走去。
没一会，他手里握着宋辞方才拿过的汽车模型，塞到他怀里。
“喜欢就拿去。”
宋辞眨了一下眼，眼泪喷涌而出，殷亦凡故作不耐烦的看着他，眼神有些不自然。
“快谢谢小凡吧，我们走了。”宋爸爸在一旁催促。
宋辞忽而转为嚎啕大哭。
“我不想走，我想在这玩，可不可以？”
两个大人对视，忍不住同时朗声笑起来。
……
那之后，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事件。
例如，在某个周末足球赛进行之前，宋辞也变成了第三实验小学的一员。
例如，从来都是形单影只的殷亦凡，莫名身边多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
再例如，惜字如金的殷亦凡，抢白起宋辞来却毫不含糊。而我们的宋小霸王，每次被夺命毒舌攻打到拍屁股走人之后，不出一天，就自动回归不计前嫌。
……
初二那年。
一个下午，宋辞忽然在学校里消失。
没人知道他的去向，包括殷亦凡。
晚自习结束，校门口的人潮渐渐由汹涌变的稀疏。
最后，拐角处的胡同里，只剩下一个单手夹烟瘦高的人影。
殷亦凡把玩着手里几乎空掉的烟盒，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支烟，随着他手的摇晃，发出“砰砰”撞击的轻响。
直到天全部烟透，宋辞才从远处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殷亦凡宛若无事发生，自然的把他肩膀上宋辞的单肩包扔进他怀里，眼神扫过他嘴角眼角的青肿，什么也没有问，径直走在他身前。
“今天心情不好，出去打架了。”宋辞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
殷亦凡没回头，刻意放慢了脚步。
“我爸妈可能要离婚了。”宋辞没心没肺的笑着说：“你没妈，我可能也快要变成没爸的孩子了，我陪你。”
殷亦凡站住，转身看他，单手拨开烟盒，两指拽着最后一根烟，甩掉空盒，递到他面前。
“给你留的。”
宋辞忍泪忍的脸颊有些抽搐，手颤着，几次都没能点燃。
“你能不能转过身去？”他极力控制着音色，低着头，眼泪不断的从眼眶跌落。
殷亦凡难得顺从，背对他，目视远方。
宋辞手里还夹着那支烟，缓缓蹲下，掩面闷声哭泣。
“抽完我的烟，以后就不能一个人去打架。”殷亦凡的声音几乎湮没在他隐忍的抽泣声中。“能共同抽完一盒烟的，就是兄弟。”
宋辞扔掉手中的书包，把烟身放到嘴里，哭的浑身战栗，却依然固执的在被大风无数次吹灭的火光上，点燃了那支烟。
淡淡的烟草气息随风飘散又聚集，殷亦凡抬脚踢了踢他，他用脏兮兮的袖口胡乱擦了一把眼泪，迎着刺眼的路灯灯光，眯着眼睛看他。
“这是最后一次，宋辞。”殷亦凡看着他，眸色中全然不见往日的冰冷：“男人，天塌下来，都不能掉眼泪。”
宋辞长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点头。
“一个月不欺负你。”殷亦凡唇角一挑，笑意转瞬即逝。
宋辞吸吸鼻子，眼睛慢慢放亮。
“打你你也不还手？”
殷亦凡一眼瞪过来，宋辞立刻泄了气：“我就是问问而已。”
见他情绪恢复的差不多，殷亦凡又是一副不待见他的样子，拎起两个人的书包，把他扔在身后，兀自走向回家的路。
“我今晚去你家睡！”
宋辞在他身后喊。
“你他妈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殷亦凡绽开嘴角，笑意盎然的，离他的大呼小叫越来越远。
……
*到来的那一年，全城动荡。
人们的惊恐到达白热化阶段时，殷亦凡连续几天高烧不退。
殷正海下令封了殷宅，所有人搬了出去，只留下医院的医护人员每天消毒检查。
一个晚上，殷亦凡烧的浑身无力，隐约听到窗边有细碎的响声，他有些摇晃的起身，一拉开窗帘，就看到满头大汗朝他招手的宋辞。
他迟疑一会，还是决定不要打开窗户。
宋辞焦急的用手指点着玻璃，用口型告诉他：“我要掉下去了。”
他的卧室在二楼，宋辞是沿着外墙，千辛万苦爬上来的。
他叹了口气，单手把他抓进了房间。
他坐在沙发上，说话都没力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辞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躺在他床上：“知道，想你床了呗。”
殷亦凡不语，宋辞笑嘻嘻的歪头看他：“我怕你一个人害怕。”
殷亦凡嗤笑一声：“发烧的人是你吧。”
半夜，两个人跟平时一样，隔着老远，平躺在床上，不开灯，不对话。
“没睡吧？”宋辞轻声问他。
“嗯”他低声应。
“我决定要来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他的声音染上笑意：“你如果真是sars，我就认了。”
见殷亦凡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别人都说，能出生入死的才是真兄弟，今天晚上，我们也算出生入死过了。”
“幼稚。”殷亦凡吐出两个字，翻身背对他。
“殷亦凡，我们认识十年了。”他还是自顾自的说：“我昨晚。梦见你死了。醒来之后，我一整天都没缓过来，所以我就来了。我说要跟你做一辈子兄弟，不是说说而已。”
宋辞说完，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既然都肉麻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我有时候真的挺嫉妒殷老大的。”
“什么？”殷亦凡淡声问。
“嫉妒他跟你有血缘关系。嫉妒他跟你一样姓殷。”
这次，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
宋辞以为他睡着了，叹了口气，翻转身子面对墙壁。
在他几乎要睡着的前一秒，他听到殷亦凡冷冷清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这几年，在我眼里，你跟殷逸铭早就没有区别了。”
宋辞“嘿嘿”傻笑一声，用额头抵上坚硬冰冷的墙壁，忽然就，红了眼眶。
殷亦凡说，男人，天塌下来，都不能掉眼泪。
所以，这些眼泪，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好。
……
作者有话要说：长吸一口气。
写完了最爱的两个男人，就彻底的再无遗憾了。
其实我一直在考虑，是宋芷嫣更适合做殷太太，还是宋辞更适合……
明天放殷逸铭归宿番外！姑娘们擦亮眼睛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