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讲？”

　　“现在的习武者追求的都是力量和制敌的技巧，这些东西确实没有失传，但却很少有人讨论研究武道中至关重要的武德了。”

　　老头有些出神的望着我，似懂非懂的样子，可能是我的话触及了他心底的某种东西。又好像有些犹豫，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何为武德呢？”

　　这么大的年纪能不耻下问也不容易，不过他问错了人，因为我刚才的话纯属临时发挥。我习武的过程里算上岳父前后有四位师傅，当然都没正式拜过师。每一位也只是教授技巧和增强力量的方法，每一个人提过武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想即使古时候大家遵循的也只是江湖上或者社会里普通的道德规范，比如信义，尊师重道！只不过因为习武者的血气而更加严格罢了。要是都想以德服人那还能打得倒对方？毕竟武术本来就是以克敌制胜为目的的。我话里有话的批评这老头是因为他连最基本的尊老爱幼和作为一个长辈的尊严的没有。

　　但我也不能就这么说，话必须要圆回去。“哈哈！”我先大笑了几声，壮声势，这叫先声夺人，老头心里肯定更加没底了。

　　“您老习武这么多年都不清楚我一个年轻的后辈怎么能说清？我也是追求力量和技巧的。否则就没有断层一说了。”

　　这是有些羞辱的味道，也是激他一激，同时为我争取一点整理思路的时间。当然不能以这个作答案。

　　“不过呢我可以说说我从以前老师的一些言行里得来的体会，咱爷俩一起交流交流，不一定对。”

　　老头本来已经瞪起的眼睛终于和缓了些，“你说。”他现在的思维里，好奇和求知欲占据了主导。他这个年纪练武到这种水平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没有良师，一直是自己瞎练，自然提高就慢。二就是天赋一般，天赋这东西是很奇怪的。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他才对遇到的练武者这么感兴趣。

　　“我觉得吧武德不能简单的理解为武林人该遵守的道德，作为中国人本身就有自己的道德规范，对于练武术的人也一样通用的。但是有一点老爷子您有没注意到，只有我们的武术，无论是我们说的武术，还是老美说的功夫吧，才能称之为一种文化。而其他的只能称之为术，说白了就是一种打人的技巧。什么空手道柔道跆拳道。区别在哪呢？并不是因为我们的武术是周边各种武技的源头，我记得我的一位师傅经常讲修为！我觉得就是这两个字。虽然只有这么两个字，但却至关重要。所谓高手和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这两个字。”

　　现在基本把老头的胃口吊起来了，谁不想成为高手啊。

　　“技巧练来练去就那么几下子，为什么你就打不过师傅？对吧，比如我练的形意拳，谁都知道最早只有五行拳，就那么五下，是个人就能掌握。但当技巧达到一定水平后就要看修为的高低了。比如最简单的劈拳吧，初学者要打一年，翻来覆去的打，这个您肯定比我明白，那其实是通过在重复的动作中行气，来改造优化人体，从而达到健身和提高人体机能的作用。”

　　我做了个标准的劈拳的动作，“就这个动作，我一般打一趟几百米气息就乱了，动作也走形。但是我在家乡的时候见过一位老人，比您的年纪要大，一打就是几十公里，真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其他人也被我们的谈话吸引着，不过有很多面露不屑，尤其是年轻人。不过练内家拳的老吴头知道我这话的分量，一趟拳打几十公里不走形是什么概念！你就算举着手几十分钟也累啊。

　　我说的这个倒不是瞎编蒙骗老头，当初我确实见过，大学期间学校间的交流演出曾经去过一次天津，天津可以说是形意拳之乡。清末民初的著名形意拳大师，河北派的代表人物李存义就曾经在那开班著名的中华武士会。中华武士会和霍元甲的精武堂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只不过后来因为资金问题而逐渐没落了。不过有意思的是霍元甲也是天津人。李存义有很多弟子留在了京津两地。

　　我在天津的时候没事就跑到大大小小的公园寻找练武的人，看人家怎么练。曾经有一次在一个小公园里和一位师傅攀谈，那位师傅突然指了指不远处一位正在站桩的老者说，“那才是真正的高手，他每隔三两天就从这开始打劈拳，沿着津塘公路一直到军粮城，然后再打回来。”对地名不是很熟悉的我并没什么表示，他又强调了一下，“全程有几十公里吧。”

　　我狂晕，不过也很不信，后面几天请了假专程去看，结果在第三天真的看到老人一招一式稳稳当当的沿着公路打着。我步行跟了十来公里，确实是面不改色，动作丝毫不乱。

　　我看了看吴老头的脸色，效果差不多了，“这是最简单的修为，更高深的呢？肯定有，不过我这个水平也只有瞎猜了。民国时期河北派形意拳的高手尚云祥，就有他的弟子说他老人家睡觉的时候你不能看他，只要你的眼神搭在他身上，他立即就醒！”

　　老头刚刚平复的心情立即又兴奋了起来，“有这等事？”

　　我点了点头，“这个我有亲身经历的，我的一位老师就是，有一次他在午睡的时候我特意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看他，只要视线一搭上，他本来打着呼噜就会立即停，虽然没醒吧。试了几次都是那样。”这个也不是瞎编的，说的是我的岳父，我是曾经看过关于尚云祥的文章之后特意试试。

　　吴老头这下服了，长长的出了口气，丝毫也没觉察出我偷换了个概念，这个和武德没有丝毫关系。反正我的目的是达到了。“老爷子，我是年轻识浅，说的不一定对，您肯定比我理解的要深得多，以后还请您多指教。”

　　客气话说到位，面子也给足了，刚才至少表面上他又占了便宜的。这场意外的比试也该收场了，如果他还没完那就是人品的问题了。那我宁可今晚就逃离香港也要和他拼一拼。

　　老头似乎在深思，大约半分钟之后才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好啦，今天算长见识了！喝酒去！”

　　大家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了下来。我也长出一口气，今天终于过关了，结果还是不错的。正准备去找张集要回背包，钱财放在别人那里总是不放心的。没想到吴老头却突然蹿到我面前，一把搂了我的肩膀，嬉皮笑脸的说：“小吴啊，嘿嘿，你的那位师傅在哪？有机会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下，我想当面请教一下。”

　　这老头，看不出功夫不咋滴却还挺着迷。洪爷直撇嘴，肯定心里说这老没正经的。头叔却在偷偷笑，能把支持对方的社团元老安抚住他当然开心了。

　　“没问题，就是有点远，在我老家河北呢。”

　　“我也没问题，不怕远！你什么时候回去告诉我一声啦！”他似乎还不放心，“对，你电话是多少，记一下，这个是我的。以后有空的话去泰兴茶楼找我，我和老洪都常驻那里，我们俩多多的交流交流。”

　　望着这老人热切的表情我有些恍然，没想到打了一架却收获了这么一份友谊。没人的时候郎青走到我身边，用异样的目光审视了我半天，“行啊你小子，珍惜吧，这老家伙在香港有点人脉，尤其和武术圈子里有些交集。和他们套近乎也很简单的，这些元老在当今的社团里基本没什么事，也没什么危险了。闲得无聊基本都有些爱好，吴老头好武，洪老头就喜欢打牌听戏。你今天是下对了药。”

　　再次进到别墅内，吴老头竟然非要拉着我上楼喝几杯，我终于体会到忠哥刚才的感受，那种场面可不是我这种小字辈能久坐的，话都不敢轻易说。勉强应付了一下就逃了下来。

　　下到楼下突然感觉静悄悄的，原来知道我要下来了两桌的弟兄们都在等着我。我刚走下楼梯他们就开始热烈的鼓起掌来，真有点众星捧月般的飘然感。忠哥亲自把我拉到他身边，倒满酒。“弟兄们，我们一起敬小吴一杯啊！”

　　男人嘛，都有些尚武情节的，我何尝不是！而且现在习武确实是变得稀罕了。而且刚才那小小的表演也彻底激起了大家的热情，在他们眼里可能一直把吴老头当做神一般的存在，以这老家伙的性格肯定也好显摆。今天我虽然看似输了，但至少没被摔倒。好几个人都当场表示要拜我为师。我当然不会这么大气的接受，往往是举杯为号，“喝酒吧！”结果酒是越喝越多，倒有五六个倒下的。

　　散场又是深夜了，头叔早就安排了一个手下送我回家，我醉眼迷离的倒在座位上，顺手摸出了电话，却发现竟然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麻姐的，举行仪式之前我怕打扰就改成了静音。赶紧拨回去。听筒里的提示音只响了一下就通了，传来了麻姐焦急的声音，“你怎么了！”说完她就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