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的临时工 第12章 十二*-?
作者:波及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饭店家儿子是个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退伍兵。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比我们都大些,可那天撮土焚香时,他却执意尊我们三个为兄。我想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我们三个都工作在镇上,他工作在村里,论资排辈也同样体现在结拜里。再一个就是我们的结拜也巧合了“桃园三结义”之说,他临时凑数,所以只能甘当“赵子龙”。他名字里还真有个龙字,并且还是龙打头,乳名叫三旺。他是我们镇西北管区(介于镇村之间的一级管理机构)上林庄村的会计。身为党的农村基层干部,可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在他爹镇上的饭店里打下手。村里有什么事情大都到饭店里来找他,有什么小会也在饭店里开。村民赶集上店来了以后,也都是先把自行车放在这,图的是省下两毛存车的钱。表面上看来他在村里人缘官缘都算不错,可暗地里他跟村支书却很是合不来。他俩合不来,你管区书记该促进革命团结呀!可那个混账娘们儿却选边站队跟村支书尿到一个裤腿里。说这个管区书记是个混账娘们儿,是因为她走到哪里都不干好事。有人举例说:本来两个小孩在一起玩得挺好的,可只要她凑上前去一拱弄,管保用不多大一会儿两个小孩儿准得打起来。她的领导策略一向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先分左、中、右,一看就是“****”时期历练出来的。挑动下属互相掐起来,斗起来,才会争着抢着抱她的粗腿求她评理。“文化革命”中她靠此起家,历经多年积习不改,所以省悟过来的人无一不骂她是个混账娘们儿。她和丈夫的关系也搞得非常糟糕,三天两头打架。一开始是孩子和她一起不搭理爸爸,后来是孩子和爸爸一起不搭理她。他们的独立宣言是:我们都长大了,都看破你的画皮了,再也不上你这个坏娘们儿的当了!她是个最为典型的窝窝嘴,人中苦短,下嘴唇奇长,长到倒卷如钩,可以钩住人不放。这就是说,她在失去了家里的阵地后,外面还有广阔的勾人战场。龙三旺那个村的村支书,当是她的重点培养对象。因为他也和他的老婆三天两头干仗,且那女人比她还丑,连心眼儿都没有,一切全在嘴上。她逢人就说:“我一看见那个长嘴女人上俺家去,我就一会儿也不想在家里呆。”事实上人家也不想让她在家呆。那时村里根本没有办公室,一谈工作都是在田间地头,或是家里炕上。村支书“文化革命”后期入党,那时正值年富力强,猛不可挡。管区书记要他以陈永贵为榜样,他瞪着牛眼问:“你想让我也上中央?”管区书记示意他坐下,拍着他的肩膀说:“一步一步来吗!你先把村里工作搞好了,公粮提留年年提前超额完成,其他工作也迎头赶上,你脸上有光,我脸上也有光。然后找机会借调到镇上,你不就上了个台阶吗”。上了台阶以后又怎样?管区书记没有讲,由着他去想。他憧憬着美好未来,当然乐意有奶是娘。

  那时领导干部一谈工作还都非常上瘾,多半个上午嘻嘻哈哈眨眼就过去了。等到忽然泛起想来看手表,才发现回镇机关食堂吃饭已经过点了。二五八中雯.2.5.8zw.com于是便留在村支书家同吃。村支书家也是吃责任田里种的粮食种的菜,光景也不比普通人家好多少。唯一的敬奉表现是到本村代销点里赊点猪头肉、白条鸡、外加一捆啤酒。这代销点原是统购统销时期供销合作社设在农村的商业网点,说起来也算个半官方机构。代销点的老板对谁都“概不赊账”,但对村支书是个例外,因为村支书答应他可以抵缴公粮。他觉得有利可图,便想趁机弄成一笔糊涂账。于是破天荒地设了个流水账本,村支书从他这个店里拿了什么都往上记,每一宗记录的事由都无一例外地是“镇上来人”。以至于后来查他的贪污账,居然就有了“镇上来人用卫生纸一大捆”的笑场。

  村支书将这些赊来的东西拿回家,交给老婆下厨制备,然后又去跟管区书记嘻嘻哈哈。她老婆气得干翻白眼又不敢抗拒,因为她的皮肉尽管经常挨揍但也是一揍就疼,没练成铁头功。可她心里确实又是十二分的不情愿,干了一上午的活儿刚从地里回来,还要再做给一窝子王八操的吃。怎么样解恨呢?有一次,她在灶房里烟熏火燎地刚把辣子鸡块做好,盛在盘子里正要往上房送,忽然传来那长嘴女人的一阵浪笑,她立刻血气往上涌,走出几步又退回来,对着那盘子里的鸡块打量了又打量,忽然一狠心又倒进了锅里,狠撒了几把盐,满脸的汗水也呼噜一把全洒在锅里,这才又抄吧抄吧重新装盘送去。

  管区书记吃罢喝罢送走后,他丈夫非要她把剩在盘子里的鸡肉全吃了,吃不完就挨揍。她只好一边流泪一边吃,实指望把一切难以下咽都咽到肚里就算没事了。万不料她刚刚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她丈夫的拳脚跟着就下来了。这下可把她打恼了,哭着骂着说:“我吃不完你揍我,我吃完了你还揍我!你他奶奶地再是当官也不能这么不讲理!”抓起盛鸡肉的盘子就朝她丈夫砸过去,结果她丈夫从此就落下个外号叫“盘子嘴”。因为她这一盘子,又将她丈夫吃四方的大嘴扩展了很多,缝了四针才告一段落。

  说起来这个村支书的丑婆娘确实也够可怜的。她虽然贵为该村第一夫人,可除了挨打受气实在没沾什么光。他们家也照样承包了十多亩责任田,日理万机的丈夫谈工作时不下地干活儿,不谈工作时也能找个理由不下地干活儿。而她却必须家里地里的活儿都要干。她在地里干的是她男人该干的活儿,出的是牛力;出完了牛力回到家里,她反倒又叫苦连天地说:“还不如累死在地里。”因为接下来她还要弄给“一窝子王八操的吃”。她所说的这“一窝子王八操的”,包括两头耕牛三口猪,二十几只鸡鸭四只羊,以及六个鳞次栉比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一年一个赶着造出来的。因为计划生育越抓越紧,不能闲着设备断子绝孙。直到最后一个终于生成了儿子,这丑婆娘才长出一口气,从此睡觉再也没脱过裤子。

  “盘子嘴”的故事在村里传开后,管区书记就轻易不大进这个村了。但革命工作还得照样谈,只不过地点改在了镇上的饭店里。镇上吃饭不能用公粮抵,他问村会计龙三旺能不能弄点钱。龙三旺说:“你早该知道我管的就只是账皮子,除了还不完的饥荒什么时候有过钱?!”村支书说:“我问的是你能不能弄点钱。你管着财务不能替领导分忧解难,还废话连天,后勤部长咋当的?是不是以为钱都让我贪了沾了。”这么说话是十足的不要脸!因为村里的经济命脉都在他手上,每年的公粮提留、集资摊派敛来的钱,再加上上级拨下来的各种补贴款、救济款、民办公助款,无论多少他都攥在手里,美其名曰“党管一切”。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花完之后弄一大堆白条,让龙三旺造账。至于经他赊欠别人的账和村集体必要的开支,他又都一概推给龙三旺应承,说他掌管财务会计。别人不明就里,三番五次找龙三旺讨要不果,反倒迁怒于他。弄得龙三旺里外不是人,十分憋屈。跟镇上领导反映过几次,得到的宽慰都是“相信组织会妥善处理”。结果是说等于白说,谈了还不如不谈。因为村支书一如既往涛声依旧,明里暗里挨拍打的反倒是龙三旺。依着龙三旺他早就不想干了,可他爹却说不蒸馒头争口气,越是难干越要坚持。因为他们身后还有一大群龙姓族人,村政权里失掉了这一席之地,就等于整个族群无一体面,更加任人拿捏。因此,他这次委派龙三旺相随我们参与结拜,可能也有其远交近攻的深谋远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