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华年 91战事
作者:vendredi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响午过后,康熙招众随军大臣宣读前方军报,只不过康熙因为身子不适,几乎没开过口,大部分时候是裕亲王福全在代他传话。

  噶尔丹已经在乌兰布通山上屯兵布阵,两日之前,都统马尔泰率兵于克什克腾旗北阻断了噶尔丹援军部队,所以如今噶尔丹虽然占着山势地利与清军对峙,却其实等同于做困兽之斗,只要将之围住,防其缴械而逃,要将之拿下便是早晚的事情。

  胤礽听着福全口述着才从前线传回来的最新战报,不由得有些意外,这位马尔泰都统倒是挺有本事的,而他以前竟然从来没注意过这么号人物,想来索额图意欲拉拢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因为才打了胜仗,康熙的精神显然是好了不少,表达过自己两日之后启辰回京,由裕亲王统领兵权的意思之后,剩下的出兵谋划和布置便都让福全来下令部署。

  胤礽心不在焉地听着,却是一直在注意着半靠在榻上神态有些慵懒的康熙,在福全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任务都分配下去众人也都散场之后,单独留下来的胤礽才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皇上,儿臣有一提议,皇上可愿意听?”

  康熙睨了他一眼,懒懒道:“说吧。”

  胤礽便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儿臣请皇上准许令神机营留下,随军出战。”

  “理由呢?”康熙对胤礽的话似乎并不意外,神色也未变分毫,只从平静的脸上很难摸得透他的心思。

  胤礽小心答道:“其一,方才裕亲王宣读的前方奏报里头,提到噶尔丹之前从罗刹人手里购得的火炮威慑力震人,我方能取胜全赖天时地利以及领兵将军指挥得当,若是真正正面对上,结果也许就不好说了,我军阵营虽也有枪兵炮兵,人数却不多,且分散在八旗各营,无法统一调度,自是不利,而神机营营众过万,又这么些年专事火炮习练,对上噶尔丹的洋人枪炮,倒是可以一较高下。”

  康熙闻言想了片刻,点了点头:“继续说。”

  “其二,神机营立营已逾五年,皇上每回检阅,俱是褒奖有加,只是口头上称赞得再多,不给他们一个真正立功表现的机会,这神机营的作用,便始终为人所诟病,何况皇上不是一直都想在地方上筹建满八旗火器营?若是这一次能借打噶尔丹的机会让神机营正名,之后再要组建八旗火器营,来自那些八旗肱骨的阻力便会小得多。”

  康熙挑起眉:“你这一套一套的倒是说得挺有道理的,还有其它理由吗?”

  “有,”胤礽直言不讳道:“儿臣想为儿臣的舅舅长泰寻个立功表现的机会。”

  “就这样?”

  “这事其实是舅舅托儿臣来向您提请的,他担任神机营统领这么多年,一直都想着给神机营找个机会立立威风,儿臣不忍拂他的面子,这才答应了下来帮他做说客。”

  胤礽心里清楚之前的事情康熙心里还有气,不跟他把话说明白了,平白无故地又被他怀疑上才是划不来,找那些理由都是废话,直接说是出自帮人的私心,反倒是能让康熙对他的猜忌降到最低。

  康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阵,终是叹了口气,其实胤礽不说,长泰的意向他也都看在眼里,不过胤礽说得如此坦然,反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你过来。”康熙冲胤礽招手。

  胤礽走上前去,在他的榻前跪坐下去,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汗阿玛可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康熙见他微垂着头一副做小伏低状,和昨晚与自己争辩时的盛气凌人简直判若俩人,心里一时有些恍惚,他突然觉得,这个自己亲手带大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变得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胤礽很快便敏锐地察觉到康熙在打量自己,抬起了头对视上康熙的眼睛,不亢不卑地又一次重复:“汗阿玛可还有什么吩咐?”

  “你……罢了,”康熙摆了摆手,无奈道:“你的提议朕允了,你先下去吧,一路从京里赶过来想必也累了,好生歇息着吧,这两日别再出去瞎晃悠了。”

  “儿臣知道了。”猜到康熙对他还是心存疑惑,胤礽却也懒得再说,干脆地应了吩咐,便跪安退了下去。

  两日后的清早,康熙启程回京,天色才蒙蒙亮胤礽便起了身,先去康熙那里请过了安,之后回了自己住处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然后便被起得比他还早的胤禔在屋子门口给拦了下来。

  胤礽见到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这么早起来也不去给皇上请安?”

  “我是特地来等你的。”

  胤禔拉着他拐到走廊尽头被转角的围墙,拦住了外人视线的偏僻角落处才将人放开,咬着唇满脸欲说换休竟是有些羞赧。

  胤礽也从起初的惊讶中回过神,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胤禔心中暗骂自己真是白活两辈子了,然后便拉起了胤礽的手,用力捏了捏,放柔了声音:“你今日就要回京去了,一路小心。”

  胤礽失笑:“爷来的时候带着三弟两个人日赶夜赶也没出岔子,这会儿回去是随着皇上的御驾一块,有什么需要小心的?”

  胤禔并不在意他的调侃,又道:“我会再给你写信的。”

  “免了吧,你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玩的,别分心想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那我也还是会想着你。”

  “你能不能别把这种肉麻话挂嘴边上?”胤礽受不了地推他。

  “太子爷……”胤禔有些无奈了,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太子爷明明不是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啊。

  “那你想要爷说什么?”胤礽挑起眉,继续逗弄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喉结处,指腹暧昧地摩挲,感受着他不正常的悸动。

  “我……”

  “嗯?”

  领口上的第一颗扣子已经被他一勾一挑给扯了开,胤禔咽了咽口水,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身子也跟着僵住了。

  胤礽笑着将他挂在脖子上的那个自己送的平安符给翻了出来:“你当真戴着它在身上啊……”

  “你送的我自然会戴着。”

  胤礽挂着明媚笑意的嘴角更扬起了几分,凑上去,第一次,主动的,一个轻吻落在了他的嘴角……喝醉酒那回不算。

  胤禔又是一愣,回过神来时已经顺势将他狠狠拥进了怀里。

  “保成……”

  带着热气的暧昧气息吞吐在耳边,胤礽回搂住了他的脖子,低声道:“你也小心一些。”

  在胤禔发疯前,胤礽又笑着往后退开了身,将自己身上披的那件暗红色掐金丝蟠龙纹的斗篷解下,披到了胤禔身上去,给他系好领扣,抬眸看一眼已经彻底傻愣住了的人,轻声解释道:“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个给你吧。”

  胤禔握住了他的手,低下头,竟是慢慢红了眼眶:“谢谢。”

  胤礽也垂下了眼,心中轻叹,傻子吧,还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弄得跟他欺负他似的。

  胤禔又一次将他用力拥进了怀里,低声耳语:“谢谢,我会平安回来的。”

  “嗯……”

  一个时辰之后,胤禔随着福全恭送康熙带着胤礽和胤祉上车启程,回想起前一刻的甜蜜,忍不住便悄悄多看了胤礽几眼,胤礽面上一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样子,眼里的笑意却是遮掩也遮掩不去。

  跟着一块回去的雅尔江阿目光在胤礽和胤禔之间来回转了几转,也觉察出了俩人之间不正常的按潮涌动,寻了个机会跟到胤礽身后压低了声音问他:“太子爷,您早上是不是见过贝勒爷了?”

  胤礽冷冷横了他一眼:“与你有关吗?雅尔江阿,认清你的身份,别多不该多的事。”

  “奴才失言了。”被胤礽这么一呛,雅尔江阿摸了摸鼻子,请过罪后无趣地退下了……好奇而已,至于吗?

  这差别待遇可真明显,雅尔江阿心中哀叹,不免觉得有些委屈。

  康熙把胤禔叫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跟着你二伯好好学,要听你二伯的话,别太逞强了。”

  “儿臣知道。”胤禔垂下眼,康熙的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也算是在关心他了。

  顿了一下,康熙又道:“内务府已经在做准备,等这回大军凯旋,你也该大婚了,你额涅日夜盼着,你别叫她失望,也别叫朕失望。”

  康熙这是在叮嘱他平安回来,却说着这么绕圈子的话,胤禔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站着的胤礽,胤礽在他目光移过来的时候便别开了眼。

  胤禔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收回视线,笑了笑道:“儿臣明白了。”

  上车之前,胤礽走胤禔身边擦肩而过,一句轻不可闻的话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上了战场别尽顾着想新媳妇,回不来媳妇你也娶不上。”

  胤禔无奈失笑,这话听着算不算是有些酸?

  康熙离去之后第二日,福全再次严申军纪,并命部下察核军需器械,之后便率众出发,前往乌兰布通与恭亲王的部队会师。

  秋风渐浓时,胤禔正骑在高头骏马之上,想着胤礽大概已经快到京城了便忍不住弯起嘴角,跟在身后的明珠眼见着胤禔在走神,满脸含笑春意,一边感叹着年轻就是好啊,一边想着要不要上去提点他两句他们还在去战场的路上,到最后也还是做了罢,算了,随他去吧。

  在明珠看来,胤禔笑得这么高兴,一定是在想着皇上回去前说的,那等到他们凯旋回京后就过门的新福晋,少年人嘛,怀春也是难免的。

  当然,若是被他知道胤禔真正在想的人是谁,估计就得吐血了。

  揆叙纵马上来,与明珠并肩而行,看了前头的胤禔一眼,低声问明珠:“贝勒爷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想新福晋了吧。”

  “啊?”

  “没什么。”明珠摇了摇头,收起了说笑的心情。

  揆叙又冲最前头跟在福全后面的长泰努了努嘴,更加压低了声音:“阿玛,皇上这次把神机营留下来是个什么意思?听说还是太子爷给他提的,太子爷就不怕……”

  “就是那么个意思,”明珠打断他的话,横他:“你都能想到的你以为太子爷就想不到?”

  “那他还跟皇上提?”

  “就那劳什子的神机营眼下来说有哪个是放在眼里的,太子爷又不是傻的,想通过神机营染指兵权,几乎没可能,神机营统领的位置既然给了长泰,就表示皇上对此完全不担心,又怎么可能会怀疑他,你倒是瞎操心。”

  揆叙撇了撇嘴,他就是看不惯长泰得意的样子而已。

  明珠笑了笑,低声道:“贝勒爷说得没错,神机营目前还是个不足轻重的鸡肋,弄到手了也没意思,倒不如让他表现吧,等势头起来了,皇上忌惮了,到时候长泰他不想交出来也得拱手送人了,这就叫做……”

  “为他人做嫁衣?”揆叙也跟着笑了,他的心也不小,并不满足于只做个禁宫侍卫,这回才会主动请战跟着明珠一块上了战场,而他瞄准的目标,便是神机营。

  几日之后,福全下令命彭春率先锋军先行赶赴前线,出人意料的,胤禔主动提出要随彭春一块前去,福全自是拒绝,胤禔虽然封了副将军,但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情,怎么可能由他一个皇子来担当,就算他不怕死,其他人还不想跟着陪葬。

  福全不准,胤禔也不急,反问起他:“二伯可还记得当年在工部火器库里,二伯亲口说的要带我一块上战场的话?”

  福全自然记得,只是却也没好气:“你小子还说呢,结果还没等我带上你,上一回你自个就去了,最后却是弄得差点丢了性命,这次我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胤禔笑道:“可到底也还是捡回了这条命不是?侄儿刚出生的时候就有人给侄儿算过,说侄儿的命硬,断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送了性命,何况当初是二伯您亲口答应的,二伯作为主帅,也没想过一直龟缩在后方吧?既然如此,又为何偏不让侄儿去前线?”

  福全被他这么一堵,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了半天,终是无奈道:“你就这么急着去抢头功吗?”

  “侄儿不想抢功劳,也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就是想跟去前线看看而已,二伯不让侄儿冲锋陷阵,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侄儿便保证不往前冲就是。”

  福全还有迟疑,胤禔又道:“侄儿可与二伯约法三章,到了前线一切听从彭春将军指挥,决不擅作主张,二伯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派信得过的人跟着侄儿随时与您汇报一举一动,一旦侄儿的表现让您不满意了,立即将侄儿调回便是。”

  这些年在胤禔的刻意讨好与经营之下,福全与他一直相处得不错,对他也很是纵容,所以在胤禔的再三请求和保证之下,终于还是松了口,答应了他随彭春先行前往最前线的请求,当然之后便也将彭春叫了来再三地叮嘱,让他保护好胤禔,这才稍稍放了心。

  而明珠听说胤禔要去前线却是大惊失色,匆匆赶来劝阻他,只是胤禔却是铁了心并不听他的,明珠无奈之下,叫了几百亲兵过来,说是要命之跟着胤禔一块上路做贴身护卫。

  胤禔看着这些人却是皱起了眉,问明珠:“你自个身边是不是也有近百人这样的护卫队?”

  明珠讪笑了笑,并不否认这话。

  “叫这些人别跟着爷,你自己身边的也尽快给撤了,别再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

  “这个没关系吧……”明珠不以为然,这一次随军的重臣众多,哪个身边是没有支近身卫队的,大家都怕死啊,就算让皇上知道了,他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又有何关系?

  胤禔无奈提醒:“索额图身边就没有。”

  明珠一愣,这倒是真的,在众人都在暗下抽掉军队中的最精锐兵卒护身的时候,那厮却是老神在在八风不动,要说他是个不怕死的,那明珠第一个就不信。

  “若是旗开得胜能一举拿下噶尔丹,这种事情皇上当然不会计较,但若是有个万一……皇上秋后算起账来,可就不好说了。”

  胤禔这话并不是在唬明珠,前一回就是因为以索额图和明珠为首的众多的随军大臣为了自身安全,抽取所部精装兵士作为贴身护卫,直接导致最后参加一线战斗的兵卒人数大为减少,在噶尔丹跑了之后,康熙便一并将账算到了这些人身上,大多受了责罚丢了官职,而这一次索额图没这么做,十之八|九是受了胤礽提醒才收敛了,别说噶尔丹真跑了,就算这回抓到了人,回头索额图定然也要抓着这事大做文章,到时候他们便是连辩驳也辩驳不了。

  明珠听胤禔这么说,便有些心虚,最后咬咬牙答应了将人都给撤了,没道理索额图都能八王装英雄,他却不敢吧

  另一头,回京的路上,因为胤礽的尽心伺奉,身子已经好转了不少的康熙又收到了京中送来的折子,说是山东的暴|乱已经平了,赈灾的米粮也发了下去,一系列的灾后恢复措施跟着呈了上来,康熙看了心中安慰,顺口与胤礽提起,道:“这个钱珏倒还真是个有本事之人,这么快就把事情都方方面面都料理好了。”

  “汗阿玛说的是。”胤礽在康熙的亲自督促下正在念着书,对着他的一时感叹也全然不当回事,只是敷衍一般地回了这么一句。

  康熙看他一眼,便以为他还在因为那晚自己的质问跟自己闹脾气,想了想,难得地放软了态度,又添上一句:“你也做的不错。”

  胤礽有些意外,正想着要怎么小心斟酌着回话,康熙又添上一句:“你政事处理得还不错,朕没有白教你。”

  虽然胤礽的擅作主张依旧让康熙有些不痛快,不过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处事手段,还是让康熙满意的。

  胤祉心下好笑,因为胤祉也在一旁正装着无意实际却在竖起耳朵听着,想了想便只回了句:“汗阿玛谬赞了。”

  康熙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半响过后却又蹙起了眉,叹道:“只是这官员私加火耗之事屡禁不止,民害甚重,委实是叫朕头疼。”

  所谓火耗指的是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百姓交上来的赋税碎银是要熔铸为银锭再上交国库的,这样一来很自然就产生了火耗,而征税时加征的火耗则往往大于实际的火耗,其中的差额便进了当地官员的口袋,一般州县的火耗,每两达二三钱,甚至四五钱算得上平常,偏僻些的州县赋税少没有其他油水可捞的,火耗甚至数倍于正赋却也不是稀罕事。

  康熙对此等行为一直是深恶痛绝,刚开始还只是责罚贬斥,到了后来几乎是抓到一个砍一个,只是杀鸡儆猴效果却是不大,总也架不住有被利益驱使不怕死的,或是存了侥幸心理的那些个,毕竟私加火耗是普遍现象,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法不责众嘛。

  胤礽没有接话,康熙只是在发牢骚,他安不安慰都没差,只是他这会儿却也没有心思再看书了,心不在焉间不免想起了些前尘往事,当年老四搞的那一套似乎还有点作用,但那是在皇帝的高压之下强硬推行的,且不说现在的康熙能不能接受,光是由作为皇太子的他来提出这一点,便是万万不行。

  不过,也许,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而一旁同样在念书的胤祉听了康熙说的,却是突然想起个事情,抬头看了康熙一眼,暗暗将他这话给记了下来。

  几日之后,彭春和胤禔率军便已先行到达了乌兰布通,先往最前线而去的前锋部队是去踩点探听情报的,胤禔跟着去无非是想着多掌握些有用的情报,这次小心一些做到万无一失将噶尔丹一举拿下而已,有了从前的经验,他心底大致也是有个七成把握的。

  大军到达乌兰布通之后,便在山外四十里处扎营,彭春和其余几个副将每日轮着带兵前去与噶尔丹在乌兰布通山外筑的驼城外巡视,试图寻找日后两军交锋时的突破口。

  胤禔因为与福全保证过不给旁人添麻烦,自然也不会争着去做这样的差事,他只是每日爬上军队驻扎的山林最高处,举着望远镜遥望隔了一条哈尔哈河对岸的乌兰布通山的情况。

  乌兰布通山南边是无法攀登的峭壁,北面则是一个的陡坡,易守难攻,噶尔丹此刻正布阵于山上林内,用上万头骆驼,缚住驼蹄卧于地面,驼背上加装箱垛,毛毡渍水盖于箱垛之上,环绕乌兰布通山摆成一条完整防线,便是那‘驼城’,而在驼与驼之间的缝隙处,则架着他们之前从罗刹人手里购买来的火枪。

  胤禔抿紧了唇,想着既然这次有神机营上万兵马在,他们又急着立功表现,干脆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打头阵用大炮轰开驼城防线好了。

  彭春在外视察完回来的时候,胤禔也才从山上下来,见到他是单枪匹马回来,便不免有些好奇,问道:“都统大人你今日怎么一个人去了外头?怎么不多带些人?”

  “只是去前头林子里转了转,便没有多带人。”彭春说得有些不自然,语气里多少带了些敷衍,说完便回了自己营帐里头。

  胤禔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已经是第二次了,彭春脸上那种尴尬不自在的表情,到底是为什么呢?

  胤禔心中猜疑不定,不过既然对方摆明了没又跟自己说的意图,他便也知趣地没有追问,却是跟进去将令神机营打头阵的想法给说了,彭春闻言脸色变了变:“让他们打头阵,这似乎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既然皇上留神机营下来为的就是要试试这些火器的威力,自然应当物尽其用,不让他们上前才是暴殄天物了。”胤禔笑着道,一直盯着彭春的眼睛看着他的反应。

  彭春不自觉地别开眼,迟疑了片刻,道:“这事……贝勒爷您还是留待裕亲王的大部队到达与他请示吧,奴才也做不了这个主。”

  胤禔知道彭春做不了主,只是故意这么说想试试他的态度而已,听他如此回答,便也没有再说下去,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自己营帐里去。

  彭春跌坐在椅子里,眼里浮起了一抹痛苦之色,又狠狠闭了上。

  第二日一早,胤禔才刚醒,便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彭春都统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去了外头遛马。

  胤禔心思一转,当下吩咐道:“给爷备马。”

  林子深处层层灌木隐蔽处,彭春压低了声音,不耐与面前之人道:“我说过了,我不会背叛朝廷,就算死也不会答应你们,到底要我说几次你们才能放过我?能不能别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送信约我不出来?”

  对面一身蒙古人打扮的男子不客气地揭穿他:“都统大人若当真无所谓便不会来赴约了。”

  彭春脸色一变:“你们到底想怎样!”

  “自然是都统大人答应按我们说的去做。”

  “不行!”

  “别回绝的这么快,想必都统大人也不希望看到你曾经被罗刹人所掳又被我们救下的事情呈到你们皇帝手里去,只要你能帮我们汗王这个忙,我们自然也会帮你严守秘密。”

  彭春气得脸色发青,正犹豫不决间,身后突然响起了枯枝被踩踏的声响,彭春惊动之下下意识地回头喝道:“什么人!”

  正欲逃走的小兵被他拿了个正着,对方惊恐地看着他眼里毕现的杀意,只一瞬间便毙了命。

  小兵的身体滑落在了他的脚边,彭春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深吸了口气,良久才平复住情绪。

  那与彭春说话的蒙古男子早已没了踪影,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彭春惊讶抬头看去,来的人是胤禔,而地上的尸体他想要藏起来便已经来不及了。

  胤禔跳下马,扫了一眼面前的状况,问道:“发生了什么?”

  彭春迅速平复下来,镇定道:“这人是噶尔丹的眼线,奴才盯了他有一段时日了,今日终于是将他抓了个正着。”

  胤禔怀疑地看了看地上那人,又问道:“既然是噶尔丹的眼线,为何不审问过后再行处置?”

  “是奴才冲动了,方才他发现了奴才与奴才交起手,奴才才错手将他给杀了,而那与他交头的蒙古人奴才无能,让他给跑了。”

  胤禔没有再问,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都统大人回去还是下令将军中众人的底细都盘查一遍吧,怕还有别的眼线就不好办了。”

  彭春连忙应下:“奴才明白的,贝勒爷放心。”

  对彭春的话,胤禔其实并不大信的,他的形迹实在是有些可疑,只是胤禔却也没往他会通敌叛国上头去想,只当他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瞒着,之后便私下派了人盯着他,只是几日过去,却也没见他再有过反常之举,一直到福全和常宁的大军陆续到达,也再没出过什么怪事。

  胤禔的心思之后便被作战部署全部牵了去,这事便也渐渐抛去了脑后。

  让神机营打头阵的提议,胤禔是私下里与福全说的,原本他还想着要怎么发心思说服福全,出人意料的是,福全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还笑着说长泰先头就与他提过了,他也一早就允了。

  胤禔闻言心下诧异,长泰这个公子哥倒也是真不怕死,为了抢头功倒是真连命都不怕搭上了。

  离定的决战之日只余最后两日时间,胤禔心里倒是放松下来,无论成败,他这次总要尽力搏一回。

  深秋时节的乌兰布通很冷,到了夜晚他这个一贯锦衣玉食的皇子甚至冷得无法入睡,不过咬咬牙却也能够撑过去,上辈子多次的征战经历让他对严寒酷暑的忍耐力终究还是比常人要强一些的,尤其比起是毓庆宫里那位从来就养尊处优的皇太子,忆起胤礽似乎也提过有上战场的念头,胤禔便免不得失笑,就他那一到了天冷就要抱着药罐子的身子,怕也就跟他们汗阿玛一样,撑不到战场就要病倒了。

  想到胤礽,胤禔心里一时也是又酸又涩,手里握着他给的平安符,身上裹着他亲自披上的那件斗篷,埋下头深呼吸,全都是让他眷恋的味道。

  对胤礽的感情,胤禔知道自己是越来越无法自控了,只是到底最后会走到哪一步他却也不想去想,更不敢去想。

  胤礽收到前线的来信时已经回到了宫里,彭春私下见蒙古叛军,长泰安排的那个眼线被他发现杀了,以及胤禔一路上做的每一件事信上都有提及,胤礽看过嘴角微微扬起,将信纸伸到烛台上,火苗迅速便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