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欲言又止，这句话竟然把他这个经历无数岁月风霜的老头也给问住了。对啊，他该问什么。从小无父无母，沿街乞讨，东躲西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任人欺辱。

　　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苦难，而面对着这一切，他到底该问什么呢。要问为何父母要抛弃他么；要问为何他们要东躲西藏么；要问为何自己不告诉他真相么；要问……

　　真正要问的太多太多，就是太多，反而不懂从何问起。经历世间百态，已然早熟，小裤明白其中有着极其复杂无奈的因素。就算知道了各种缘由，终究还是无奈，然而痛苦却一点没有减少。

　　上官天水双眼湿润，抬手颤巍巍的想去摸小裤的脸庞。小裤却倔强的扭过头去，紧紧攥着拳头。

　　他的嘴唇由于咬得用力过猛，已流出鲜红血液，抬头看着漆黑空洞的房顶内，尽量不让眼泪滑落。

　　上官天水怅然若失的收回如同枯槁的手掌，轻声道：

　　“你爹死了，你娘被关在云岚宗大通天塔内，生死不知。这是十五年前的一桩恩怨，我们正是为了躲避江湖正道的追杀，这些年才东奔西走。”

　　上官天水的话语流淌在小裤耳边，话虽轻，却重重敲击在小裤心里。他果然是个孤儿，每次有人骂他是野种的时候，不管那人多么高大威猛，他都将那人揍得他妈都不认识。他打架不要命，在麟角镇混混中也算是出了名的，所以才被别人灌上一个“恶狗”的名号。

　　不论如何，他都抱着一丝希望，他总觉得他的父母有一天会来找他。原来那真的就是一个梦，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我们为什么不去把我娘救出来？”

　　小裤还是问了为什么，虽然他懂问了，有答案，却仅仅是个答案，并不能因此改变什么。

　　上官天水缓缓抬眼朝东方望去，似乎这一眼就洞穿了一切，看到那好似连通天地、抬头望不见顶端的通天之塔。那里有他此生最大的牵挂，关着的是他最心爱的女儿。

　　不知此时她头发是否已经斑白，是否陷入深深的绝望中，眼前看不见一丝希望。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滚落，他上官天水，站在这世间顶端的男人，膝下一子一女，子夭折，女陷囚牢。这是老天对他的嘲笑么，天下第一又如何，还不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打不过……”

　　过了好半响，上官天水才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这三个字竟然会从他这样一个独孤求败两甲子之人口中说出，无疑是巨大的讽刺。

　　“那我长大了，修得一身本事，有希望打得过么？”

　　小裤转脸盯着老头子消瘦的脸庞，看着那带着泪痕皱巴巴的双眼，带着哭腔道。

　　“没希望……”

　　“那我们为什么还苟活着！”

　　小裤终于再无法隐忍，竭力嘶吼道。

　　上官天水猛然转头，面色狰狞道：

　　“因为你爹、你娘想要你活着，你的命是他们用自身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并不只是你自己的！”

　　说完这话，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上官天水满脸倦意，转身蹒跚走出草屋，只留下一句话：

　　“老头我这条命，也算是捡来的，若不是因为太多人为我而死，我是如何都不能坚持到今天，我们的命都不只是属于自己的，所以要想尽办法活下去，这样，那些为我们而死之人，才没有白死……”

　　小裤看着老头子离去时萧索的背影，想着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软倒在床边，眼神涣散。www.258zw.com最快更新果然如他所想，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除了增加痛楚，便是束手无策。想到袁伯一家，想到他们的遭遇，想到那个整天缠着自己的小丫头，想到温柔贤惠的婶娘，这些情愫此时都已成泡影，心很痛，痛到他想将自己的心掏出来，没有心，应该就不会痛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这时他才意识到，老头子如此喜欢袁珊那丫头，他心中定然也是万分难受吧，似乎自己不应该朝老头子这样怒吼。

　　想起这些年来的点滴，老头子从来对他都是笑面相迎，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吐露过半点悲伤。自己难过伤心时，他都会陪在自己身边，给自己讲那天下趣事。

　　还耐心的教自己机关刻印术，让自己有了这种习惯，便不再觉得生活疾苦。更是有了梦想，将来要成为‘机关圣人’，从而有了生活的方向。

　　可他呢？他难过伤心的时候，有谁陪他，又有谁能抹去他心中的痛？珊儿可是他亲眼看着长大，完全当做轻孙女看待的呀……

　　想到此处，小裤立即起身，快步跑出草屋，可四下一找，哪里还有老头子的身影。

　　心中更是自责，小裤就这样魂不守舍的四处寻找，不知不觉走入后山，那被列入禁区的茂林中。

　　本来是想找到老头子，说声对不起。可明亮的月色中，早已难以寻觅他的踪迹。

　　小裤自我安慰，道，老头子或许也只是出去散心去了。因为他知道，老头子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会这深奥晦涩的机关刻印术不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一运二命三风水、乾坤八卦、奇门遁甲，占卜问卦都有所涉及。因为小裤经常听他提起，耳濡目染之下也略懂一二。

　　而机关刻印术最为博大精深，其中就汇聚了奇门遁甲，雕刻画印，画符寻脉，画脉引流，解体解脉等等。以小裤研习了八九年的时间，按照江湖品级评断，也仅仅是九品而已。

　　这机关刻印术分为一到九品，一品之上，就是所谓的圣人级。就好似修者中合道境之上的地仙境一样稀少，无论哪一方势力，无不是为得到一名一品机关刻印师而争破脑袋，比起稀少而尊贵的炼丹师还要受欢迎。

　　只是小裤他不懂，就他这九品机关刻印师，就算放在天悠这样的南部洲魁首，依旧会以礼相待。

　　不知走了多久，反正此时已偏离了之前出来时的目的。找不到老头子，全当是出来散心。虽然此时他依旧无法接受袁伯所做一切都是伪装，但他知道，恐怕从今往后再见，就是甚是仇人了，毕竟前不久他们爷俩就差点死在他的手上。他没有怪袁伯，而是很感激老头子。从小老头子从来未有对他提起他的身世，恐怕就是不想让他变成像袁伯这样的人吧。

　　转过一个路口，他突然看到林中有个白影一闪而过。好奇之下，小裤快步追赶而去。奇怪的是，他每每看到那白影，眨眼就不见了。后来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旁边不远处，草丛里突然动了一下。

　　小裤狐疑的看了看，弓着身子，轻手轻脚的往那处走去。待到近前，突然用手一拨草丛，道：

　　“可逮着你……”那“啦”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顿时脸色一变，露出无比惊骇的神情。只见草丛后面，一头一丈长的黑罡熊正趴着睡觉，刚才的草动，正是其吹出的气息所致。九阶前期妖兽，相当于人族筑基前期，而往往人族筑基前期修者碰上，不逃命也是死的结果。

　　妖兽的最大优势就是肉体极为强横，同一境界几乎很难将其杀死，然而若是被其碰到了一星半点，便是身残命陨的下场，故此很少有人单独去挑战同阶妖兽。

　　想到这，小裤心跳极速，好似就要蹦出来了一般，咽了咽口水，这一吓不禁把他满满的心事给吓得飞到九天云外去了。

　　猛然转身，撒开脚丫子狂奔不止。身后就传来震耳咆哮，一股恶心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沉重脚步声，伴随树木断裂之音，传遍整座山林，震荡不已，顿时惹得到处鸟飞兽窜。小裤总感觉，自己下一瞬就要被那巨大熊掌给拍成肉饼，后背渗出的冷汗已经将衣衫打湿。

　　好在小裤身法和脚力都还可以，硬是跑了好长一截路。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小裤心道不妙，转脸一看，果然看到惊魂一幕，只见那黑罡熊高高跃起，朝小裤扑击而来，动作比那寻常猎豹还要迅捷。

　　小裤大骇之下，毫不犹豫，往右边蹿出，脚踏在一棵老松树干上，一用力，整个人攒射出去。险险躲过，而小裤刚落地，那黑罡熊紧接着再次扑来。这一次，那爪上还带上淡淡红光，拉出两条红芒，周围也为之变得燥热不已。

　　小裤见状，用尽全力往左边躲闪开来，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爬起来。就在这时，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不小心被一根树枝绊倒，小裤大骇之下，赶紧往旁边使劲一滚。

　　顿时，他原本跌倒的地方便多了一个烧焦的大坑，而他的后背也被烫得火辣辣的一片。接着小裤看到眼前一只黑毛油亮的巨爪高高抬起，伴随一声震颤山林的怒吼，下一瞬朝他拍击而来。

　　此时四处已被巨木拦住，躲无可躲，他死死的抓着怀中的一个物件，正准备将其抛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