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紧紧的攥着钢笔，跟着大姐走出了商场。

　　大姐领着我朝西走去。

　　大姐越走越慢，我看到她的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我知道她在忍受着那条瘸腿的疼痛。

　　她断了腿仅仅休息了不到一整天的时间，这对一个断腿来说只能说是杯水车薪。熟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她不休息也就算了，居然还干活，割下了创纪录的草。

　　大姐为了能实现我的愿望不惜自己的身子，让我很是感动。

　　我从心里已经把她当做我今生最亲的人了。她在我心里已经超越了我妈。

　　说实在的，我妈也是个最普通的农村女人。她没上过学，没有文化，但她的心是和我外婆一样的善良。

　　我不知道她在没死丈夫之前是个什么样子，我想可能和外婆差不多吧。

　　其实我能看出来，我妈并不喜欢我爸。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独身带着一个未满两岁的孩子，脑袋时灵时不灵的，试问又有哪一个男人会要她呢？

　　也只有我爸这样不务正业的混蛋光棍儿不会嫌弃她。反过来说我妈要想再嫁也就只能嫁给我爸这样的男人了。

　　好在我爸并不像对待大姐那样对我妈，对于她来说也算是一点安慰吧。

　　我爸对大姐不好，还是因为大姐不是他自己亲生。他觉得养了别人的孩子自己亏了。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豁达的人。

　　如果没有大姐的话他也许有可能会让我或者二姐替他去赚钱的。

　　而我妈呢？她自己的骨肉正在遭受着她丈夫的虐待，却无能为力。

　　我妈不是不行疼大姐，她只是无能为力而已。其实她在我爸的面前也是一个弱者。

　　我有好几次看见她偷偷的为大姐流泪，当时我就想她不是一个无情的母亲。

　　现在想想我还挺可怜我妈的。像外婆说的那样，女人来到这个世上真的是不容易的。

　　其实我妈也不喜欢我，在我的记忆中她没抱过一次，可一说我是在外婆和大姐的怀里长大的。尤其是大姐。

　　我妈不喜欢我的原因和我爸一样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

　　小时候几乎就是大姐把我带大的，她喂我吃饭，领着我玩儿，就像一个妈妈一样。

　　我现在记不大清楚那天我和大姐是怎样走到城墙底下的。

　　只记得大姐走的很艰难。

　　当我们来到了古朴雄壮的城墙脚下的时候太阳已经隐在城墙的另一面了。

　　我记得那城墙很高，我要把头往身后仰到极限才能隐约看到城墙顶部的亭子。

　　古时候这城墙是绕城的，但现在就只剩下了这孤零零的残缺的主城墙了。

　　旁边有楼梯，大姐领着我顺梯而上。

　　楼梯很陡，弯转而上。

　　对于走平路都艰难的大姐来说，爬楼梯就更难了。

　　她几乎是每登上几节台阶就要停下来休息，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

　　我说：“大姐，要不我们下去吧。”

　　她摇摇头对我笑，意思是没关系她能爬上去的。

　　我们就继续往上爬。

　　此时我已经没有了那时想象到城墙的兴奋了，我觉得每登上一节台阶就欠大姐的多一点。

　　我也爬累了，气喘吁吁的满头大汗。但我心里还有登高望远的期盼。

　　我也停下休息。我看大姐到是喘的不像我那样厉害。但她身上的汗却比我的多，后背已经湿透了，衣服几乎和她的肌肤成为一体。

　　我知道那是她的腿在疼。

　　这城墙真的是好高呀，大约只爬到四分之三处，瘦弱的我就再也爬不动了。

　　大姐到来了劲儿。

　　她走到我的身前抓着我的臂膊居然把我背了起来了。

　　我在她背上不停的喊放我下来吧，你的腿不行的。

　　可她摇着头就是一个劲儿的往上爬。

　　她就像一个斗士，面对陡峭的阶梯好不畏惧。

　　我趴在她的背上感受到了她火一样的体温。她身体的汗水也罢我沁湿了。她脖子上的汗流淌着蜿蜒如小溪，我看见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啪嗒啪嗒掉在灰色的石阶上，炸开了一朵朵的水花。

　　大姐那一歪一立的身子承受着我身体的重量，同时还承受着断腿的疼痛。

　　她可真是一个坚强的姑娘。

　　她把我背上了城墙顶上就扑到了。

　　她的脸紧贴在了地上，汗水就渗入了干燥的大块砖石。

　　我把她扶坐起来。她骄傲的朝我笑着让我看远处。

　　我看向远处，天和地就连在了一起。

　　远处的房子变成了小木块，宽阔的大路成了一条细绳，路上的汽车就像带壳的小虫子顺着绳子在缓慢的爬着。

　　一阵阵的风吹来，吹起了我的衣襟和头发，我感觉身子就好像云一样飘在了天上。

　　我的愿望实现了，同时大姐也实现了她的承诺。

　　当我们站在家里那扇残破的院门前时天已经烟了。

　　我看见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那颜色本来是温暖的象征，而我却浑身发抖。我爸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包围着我，让我透不过气来。

　　那昏黄的光在我看来就是一团幽幽的鬼火。

　　大姐往前推我意思是让我进院子，我没动。

　　大姐可能明白了我心里的顾虑，就几乎是贴在我的脸上给我做着复杂的动作。

　　我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我爸不会在打我的，要打也是打她的。

　　我就问那你怎么办？

　　她比划着，意思是她不进屋了。

　　我问那你去哪睡觉。

　　她比划意思是不用担心她。

　　我说我要跟她在一起。

　　她就朝我摇头。

　　她推我的后背，我不动，她就使劲儿，我就朝她相反的方向使劲儿。我俩就顶在了一起，僵住了。

　　她使了更大劲儿我的身子就不自觉的往前挪动。

　　我说：“大姐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她不听还是往院子里推我，我离那院门就近了，后来就挨上了。我的一只脚就踢在了门上，门就发出了响声。

　　响声过后屋门就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我和大姐就都停住了，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

　　“爸，是你吗？”

　　这是我二姐的声音。

　　我没敢回应，想着是不是我爸藏在院子里的某个的地方在等着我和大姐呢，好给我们来个出其不意。

　　“爸，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二姐又问。

　　难道我爸没在家？

　　我大了胆，就回道：“二姐，是我细妹。”

　　二姐就咦了一声有点气愤的说：“那就进屋吧，站在外面干啥，装神弄鬼的。讨厌，害得我喊了半天。”

　　我忙问：“咱爸没在家吗？”

　　她说是呀就摔门进了屋。

　　我跟大姐说爸没在家，咱们进屋吧，大姐同意了。

　　我和大姐进了屋。

　　屋里冰锅冷灶的戚戚楚楚。

　　我妈坐在炕沿上脸面木然，眼睛直勾勾的也不看我们。

　　三姐还睡着，二姐气呼呼的坐在炕头上也不看我们。好像我和大姐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我走到我妈眼前她也不看我，好像我只是一团空气。

　　我问：“妈，你怎么了？”

　　她也不回答我，我知道她还没缓过来。

　　我又问二姐爸去哪了。

　　我二姐没好气的说：“都怪你们啊，公安来把他带走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我的行为会把我爸送进公安局。

　　我大姐过去紧紧的抱住了我妈哭了，我看到了她颤抖的嘴唇，和掉在炕上的眼泪。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抱着我妈抱了好久。

　　我妈也不动还是原来的姿势和表情，像墫石像。唯一和先前不同的是她的眼角挂上了一滴泪。那滴泪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一时间屋里变得好安静。

　　二姐的一句我饿了，大姐还不快给我做饭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我气愤的说：“饿了不会自己做吗？”

　　她吼道：“我不会。”

　　大姐忙去做饭，我去帮忙。

　　那一夜大姐没和我一起睡，她是和我妈一起睡的。我看见她把我妈搂的紧紧的。

　　这夜我睡的不安稳，鸡一叫我就醒了。我穿上衣服起身去方便时却看见我妈的身边空了，大姐又不见了。

　　我出了屋，天阴沉沉灰蒙蒙的，还飘着小雨。细雨打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难道大姐又去割草了。

　　我跑了去，没有，我又跑到了外婆的坟前，没有，我跑到我家山坡上的地里，还是没有。

　　我预感到大姐可能走了，而且不会回来了。

　　我急哭了，向县城的方向望去，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了一个烟点，那烟点一晃一晃的，最终隐没在了蒙蒙细雨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