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朕要谈恋爱 第50章 国手列传02
作者:壑舟须臾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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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朝轻咳一声,小孩果然立刻收回目光,一板一眼接过自己的习作,道谢,爬回高椅,端正坐好。

  因为个子小腿也短,小孩的动作堪称艰难。

  林朝道:“世子每日坐的,都是这样的高椅么?”

  “师傅不必如此称呼。”小孩板着脸的样子非常严肃,“叫我赵拓便好。”

  男子满二十才取字,小孩现在只能祭出赵拓这个大名,用来替换位阶分明的世子二字。

  林朝小时候的玩伴都是宫里一些不得宠的妃子的子嗣,从小被娘们打怕了,一个个谨小慎微,陪在林朝身边只怕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就遭来大祸,哪里有赵拓好玩。

  “不妥,不妥。你到底是皇家中人,我一介布衣,还是称世子为上。”

  赵拓偏着小脑袋,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个被派来教他习画的师傅,嘴上说的恭敬,但语气分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尤其是模糊不清的皇家中人几个字,在他口中似乎值不上几两银子。

  林朝绕到他身后,低头看了看桌上摊着的纸笔,问道:“世子今日想学些什么?”

  赵拓道:“听师傅安排。”

  林朝满意地拍拍他的脑袋:“那就再来一幅凤穿牡丹吧。”

  赵拓依言铺纸、研墨。

  林朝往边上的太师椅一靠,从柜上抽出本《宜春居画谱》,随手翻看。其实他更中意传奇,但宁王世子的书房里,大概是找不到了。六书经传又无甚趣味,他只能拿了本比较符合自己当下画师身份的。

  这画谱估摸着也就是给蒙学书童习作的,没多大意思,看着他就有些昏昏沉沉。春困秋乏,果真如此。

  头往下一沉,惊醒过来。

  林朝摸了摸下巴,把快要从手中滑落的书放到一边。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

  再看赵拓,还在一笔一划临着画呢。

  赵拓画得认真,但林朝已经看出来,他在这一条小路上走不了太远。白首穷经,说的是经书大义,若是肯一心钻研,到了白首也能有所小成。但丹青一道却不同。有人未到弱冠便可称雄画坛,但有人直到耳顺也堪堪登堂,终生没有入室的机会。

  一笔一划匠气太重,完全是照着原作搬过来的。可以说习画的人已经尽力做到不失原貌,但也可以说他根本没能学到精髓。

  林朝本想提点两句,又想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就算不论对方会成为开国之君的未来,难道凭借宁王世子这样的身份,还要屈膝做个画匠不成?

  爱怎么画怎么画吧。

  又过了两炷香,赵拓画好了一幅习作。

  “师傅?”

  林朝点点头,让他下来活动下身子,休息片刻。

  赵拓道:“我还可以再画一张。”

  赵拓的画虽然看不出半点灵气,但胜在一笔一划都较真的很。该撇上八分力他绝不只用七分,力求做到和原画尽可能相像。

  就连这种小事也不放过啊。

  林朝拎起他被磨得发红的手腕,把人拖下了高椅。

  “磨刀不误砍柴工,休息休息也不会耽误了学画。”林朝把人塞到稍矮一些的太师椅上,“世子想吃点什么?吩咐他们去做就是了。”

  赵拓心道这人好大的口气,就算是他,在宁王府想吃什么喝什么也要看父王的脸色。

  林朝看赵拓又皱起了眉,奇道:“你是世子,难道想吃什么喝什么不能吩咐下人去做?”

  “父王吃什么、喝什么也要按规矩来,我自然也是如此。”

  “谁给你们定的规矩?”林朝咋舌,皇帝管天管地总不至于管到王爷府上的伙食吧?

  赵拓抿嘴道:“府上的规矩,当然是父王定的。”

  宁王殿下韬光养晦的手段,真是细到令人发指。可惜算得再殚精竭虑,也抵不过区区一点猜忌。只因为那个人坐的位置如此高高在上,兄弟血亲、幼年情谊俱可以化作过眼云烟。林朝是自己坐过那把烫人的椅子,才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但是赵拓不过是小小的十岁孩童,正当垂髫自乐的年纪,居然就在这些暗流涌动的兄弟倾轧面前表现得这样平静。

  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的父王既然身为夺嫡之争的失败者,无论是否曾经心属那个位置,如今都应该忍气吞声,谨小慎微。

  而胜利者,则可以朝堂之上笑看他人,于深夜禁宫无人处暗自回首,而后心绪纷纷。

  “你的父王,说过要事师如父么?”林朝低头看着在高椅上并着双腿然后把手老老实实按在膝头的赵拓,觉得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把自己搞成二十岁、三十岁都未必会有的老成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恶。

  不过幸好他只有十岁。

  再怎么老成也有限。

  禁不起逗。

  果然这么一问,赵括的表情就精彩了。他似乎察觉到这个问句下面跟着什么阴谋,但是字面上又确确实实找不出毛病来。

  “自然当如此。”

  林朝满意道:“你父王的规矩里,有说不让师傅吃些点心的么?”

  “那就太失礼了。”赵括松了口气,从椅子上蹦下来,往外稳稳走了两步,招呼一个小厮,“给林师奉茶。”

  言毕回头问道:“师傅,父王不好此道,府上常备的只有碧螺春,师傅可喝的惯么?若是喝不惯,库房似乎还有前些年天寿节御赐的毛尖。”

  待客之道,他是自小娴熟的。

  林朝把手负在背后,叹道:“茶水怎么果腹?为师今日来的匆忙,早饭也未曾用过。你父王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不会吝啬王府一顿饭的。便拿些片儿糕,果子蜜饯,我也先解解馋。”

  赵括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才名在外的画师。往日只觉得这人阴沉的很,不爱说话,如今看来……竟是泼皮一个?也是了,和朝堂上那些自诩清流的士子们一样,镇日一副潇洒落拓的做派,巴不得在城头洒把金箔,证明自己视金钱如粪土那是绝对不是匡人的。这人无非也是拿礼法当踏板,好站在上面,让人看出他的名士风流来。

  就是不知道,真到了流落到街头和泼皮斗法的那一日,这人会不会又拿被踩烂了的礼法来说事?

  赵拓心中不屑,不过他惯于隐藏自己心思,嘴上把王府藏的好茶都报了个遍,还细细分说了哪一年份的雨水不足,许是茶也有负盛名。

  林朝打断了他:“显庆三年,你才五岁,又哪里知道淮南道大旱?”

  赵拓:“自是听府上先生说的。”

  林朝:“哪位先生?”

  赵拓:“许是教琴的封先生,他早年在淮南学艺,知道这些也不奇怪。教些杂学的黄先生是淮南道人,闲谈时提到过也说不准。那位国子监祭酒大人,对这旱涝灾祸也关心的紧,我偶尔听到了一两句也未可知。”

  林朝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便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了。

  短短半天相处,林朝发现赵括这小孩有个习惯,越是空口无凭的事,说起来越是正经严密,不漏一点儿风。明明只要随口说一个名字,他偏偏举出三四个人来,每一个都还头头是道的,生恐旁人不信。教琴和杂学的先生谈起这事本来微妙怪异,但牵扯上故里和经历就变得合情合理。唯一能被人抓住话头,抨击妄议朝政的,偏偏又是个国子监祭酒。国子监那帮太学生不说话都死,作为他们的领袖,杨青山就算把自己的嘴说破了,也没人能替他堵上。这顶帽子是无论如何也扣不上去的。

  林朝笑道:“雨水再足,茶便是茶,喝了一肚子转眼就空了,还不如两个干馒头来得顶用。王府里总不能连点粗粮都不备吧?”

  “粗使下人的伙房兴许有。”

  看着赵括似乎有些生气的苗头,林朝便开心了。

  两人之间的怪异气氛正在酝酿着,先前被嘱咐进茶的小厮就躬身上前了。红木雕漆的托盘上放着一盏青瓷杯,白色的钮被精心镂成了莲花状,正衬下方莲叶纹。

  嗒。

  漆盘被在桌案上。小厮退下。

  林朝咳了一声,这茶还烫着,又不能喝。况且他本来存的只是逗逗小孩的念头,这真的上上来了反而尴尬。

  琢磨着有点进退两难的意思。

  说人家无礼吧,人家都已经把御赐的贡茶拿出来了。再纠缠下去就变成自己无理取闹了……虽然本来就是无理取闹。

  “师傅,请用茶。”赵拓微微抬眼,恭敬道。

  林朝发誓他看到那小眼神里有点得意。

  这是低估了他没脸没皮的程度。

  “实在是……饿啊……”林朝拿起瓷杯,又轻轻放下,愁眉苦脸道。

  “这是本王教你的待客之道吗?”成年男子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林朝的无病□□。

  宁王一身玄色蟒袍,宽大的衣袍罩在书生般瘦削的身架上,有种别样的威严。这样的人,就算病弱将死,也会给人不可轻辱的感觉。

  赵括被自己的父亲一声怒喝,脸上的惊慌是怎么藏也露出一点了。

  他拜了个礼,退到一边,小脸发白。

  宁王对着林朝时,先前不怒而威的样子都不见了,和气的好像只是向私塾先生询问自家孩子举业的乡民。

  “拓儿不懂事,让先生为难了。”

  “哪里哪里。”林朝连连摆手。不只是被宁王的气势所震慑,他对这个将死于自己所赠画轴的闲散王爷,心中有不浅的愧疚。

  宁王不去看杵在一旁像是罚站的自家儿子,对着林朝露出个满是歉意的笑容:“以后还有劳先生多加管教了。”

  林朝:“言重言重。”

  跟着宁王进门的杨青山手里捧着两个藤木棋盒,想要安慰赵括又腾不出手。这位国子监祭酒最后决定用棋盒碰了碰赵括的脑门,轻声道:“你父王也是盼着你好,卿云兄这般人杰是那么好请来教你画画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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