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嘉熙三年八月初六。小说网

　　已近初秋，万花未落，树上的叶子透着淡淡的鹅黄，与那残存的暗绿共同勾勒着京城大街小巷的秋色。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退去，橙红的天际逐渐被墨色所取代。将军府内此时张灯结彩，府中下人奔走于廊阁之间，手上端着各式各样的嫁妆礼品。上等的红色绸缎伴着秋风飘扬，发出呼呼的声响，一如他们脚底生风，匆匆而行。

　　一个女婢脚下一歪，险些被石阶绊倒。管家殷长海见了，立刻上前训斥：“莲香，你小心着点儿呀，这可是上等的玉如意，象征着二小姐和王爷吉祥如意事事顺利，摔碎了多不吉利！”

　　“对不起殷管家，我，我下次一定小心。”莲香惊慌失措地道歉，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

　　殷长海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忍过分训斥，示意她继续。转身，他冲着大家喊道：“你们腿脚都麻利着点儿，明天就是二小姐出门的日子了，这可是咱们将军府一等一的大喜事，老爷一早便嘱咐下来，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你们若做的好了，老爷的赏钱肯定少不了，可是若做不好，老爷的鞭子也不会变软。都长点心思，听到了吗！”

　　“诺！”

　　下人们纷纷应道，手上的活计不由得加快了许多。小说网

　　主院内，侍婢素问送了茶，便机灵地退了出去，出门后，又悉心地把门关上。红木雕花的门板，阻隔了屋外的喧闹。偌大的客堂内，只余下主子三人。

　　“宝兰，明日你便要出嫁了。王府内可不比其他的地方，处处都要仔细小心，不得出一丝差错。三王爷是皇上重用之人，朝中之事，事无大小，皆需亲力亲为。你做了三王妃，一定要严于律己，协助王爷管理好王府，善待府中诸人……”

　　钟宝青坐在父亲钟奎山的身侧，悉心地教导道。钟奎山则捋着胡须，轻轻点头。

　　母亲赵氏早亡，将军府至今仍无主母，身为嫡长女，钟宝青自动担当起了婚前教导妹妹的责任。大婚在即，为了这婚事能顺利，前前后后大小事宜，钟宝青事必躬亲，生怕出一点差错。

　　对于钟宝兰，钟宝青总是格外怜惜。不似府内其他庶出的兄弟姐妹都自小都生在将军府中，钟宝兰不到三岁就被送往舅父家里教养，直到一月前才被接回府。寄人篱下的生活，有多少心酸曲折，怕是只有钟宝兰自己才清楚。身为她的亲姐姐，钟宝青时常自责没能遵循母亲赵氏的遗愿，好生照看妹妹。

　　所以，即便已经两天未合眼，钟宝青依旧不觉得疲乏。

　　这，也是她能为妹妹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钟宝兰俯身行了礼，一一敬过茶。站起身，她调皮地凑到钟宝青的身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喜悦和兴奋。

　　“父亲姐姐安心，宝兰一定不会给钟家丢人的，姐姐这话都说了无数遍了，宝兰早就记下了。”

　　钟奎山粗眉一耸：“不要不耐烦，记下是记下，做到了才是真的。你姐姐说的对，三王爷再宠你，他也是皇家之人，是皇上的亲哥哥。你爹我见了王爷都要尊敬三分，更何况你？就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到了王府里，若无人约束，定会闹翻了天。明日之后，你便是尊贵的三王妃了，行为处事，可要对得起你的身份！”

　　钟宝兰头点得如拨浪鼓一样，钟奎山见她如此，满脸的严肃也被笑容所取代。

　　“若无其他事，我要回房睡觉啦。明日大婚，我可不想留着倦色去见王爷，我要做最美的新娘子。”

　　钟宝青点头：“你去吧，我再仔细为你核对一遍嫁妆，保证明天你顺顺利利地嫁给三王爷。”

　　“谢谢姐姐！”

　　钟宝兰在钟宝青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这孩子……”钟奎山不由得开怀大笑，转头，却见钟宝青心事重重。

　　他的脸色一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尴尬地轻咳一声，钟奎山轻声说：“宝青啊，若是累了，就回房去合合眼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殷叔操办，他办事稳妥老成，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没事的爹，我再核查一遍就去休息。明日来参加婚宴的都是朝上重臣，无数双眼睛看着，还是仔细些好。”钟宝青强挤出一抹微笑。

　　钟奎山看着女儿强颜欢笑，心疼不已。叹口气，他内疚地说：“爹本来打算让你回老家散散心的，可你非要留下来送宝兰出嫁……这件事情，真是苦了你了啊……也怪爹，若是当日知道王爷求的是宝兰，便是皇上再坚持，也会回了这桩婚事。爹知道，若没有宝兰，明日嫁给王爷的本应该是你……”

　　“爹！”

　　钟宝青立刻打断了钟奎山接下来的话。

　　纤纤玉手紧紧攥着木椅扶手，钟宝青唇角抽搐，强忍着心中的酸楚，许久才说道：“爹，都过去了，即便我与王爷有情，那也已经成为过去了。王爷提亲的是宝兰，皇上赐婚的也是宝兰，大局已定，我与王爷，早已是不可能的了。”

　　钟奎山轻轻握住钟宝青的手，“自小你便乖巧懂事，善晓人心，说什么做什么总能赶在别人的前面。只是爹更希望你能如其他孩子那般，有自己的个性，不开心了，便及时地发泄出来。你是爹的亲生骨肉，是爹最喜欢的宝青。你委屈自己，爹也会难过的，明白吗？”

　　“嗯……宝青懂得……”钟宝青紧咬着唇瓣，“可我并非如爹所想的那般，是因为担心牵连到钟家，才放弃王爷。此番赐婚，皇上并没有强求任何人，向皇上提亲宝兰的是王爷本人，来将军府送聘礼的，也是王爷本人，这之间种种已经说明了一切。既非你情我愿，便是在一起了也不会幸福。如此反而更好，也能让我及早醒悟。”

　　钟奎山松了口气。

　　“宝青，你能这么想，爹就安心了。还是忘记国子监里的三王爷吧，爹再给你寻一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定不会委屈了你。”

　　“嗯！”钟宝青重重点头。

　　只是，心头的伤痕，还在忍不住渗血，一滴一滴地注入她周身的每个角落。

　　自入国子监起，她已与萧彻认识了十年。

　　整整十年的感情，整整十年的纠葛，岂是说放便能放下的……